平城皇宫,这座曾经汇聚了北方至高权柄的殿宇群,此刻已沦为修罗场。烈焰吞噬着精美的雕梁画栋,黑烟裹挟着火星冲天而起,将天空染成不祥的昏黑。喊杀声、哭嚎声、建筑坍塌的轰鸣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
太庙,这片皇室祭祀祖先、最为庄严肃穆的禁地,反而成了最后一片尚未被战火完全吞噬的孤岛。沉重的檀木大门被从内部死死闩住,但门板正在被外面巨大的撞击力震得簌簌发抖,门轴上方的灰尘簌簌落下。
庙内,长明灯摇曳不定,映照着历代北魏皇帝冰冷的面容。供桌上,祭祀的牲醴早已腐败,散发出酸臭的气味。
拓跋焘背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站立在空旷的大殿中央。他身上的龙袍沾满了灰烬和不知是谁的血渍,几处破裂,金色的丝线耷拉下来。皇冠不知丢在了何处,花白的头发散乱地披在额前。他手中,紧握着一柄装饰华丽、却已然卷刃的宝剑。
他的身边,只剩下不到二十名侍卫。这些都是拓跋氏最忠诚的死士,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伤,甲胄破损,眼神却依旧如同困兽,死死盯着那扇不断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的大门。空气中弥漫着绝望、恐惧,以及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陛下…”侍卫统领嗓音干涩,他的一条胳膊无力地垂着,显然已经折断,“后殿…还有一条通往宫外的密道,或许…”
“够了。”拓跋焘打断他,声音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他没有回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庙墙,望着那片正在燃烧的江山。“朕,是拓跋氏的子孙,是大魏的皇帝。朕哪里也不去。”
他缓缓抬起手中的剑,凝视着剑身上映出的自己扭曲而狼狈的面容。
“太祖皇帝,武烈皇帝…他们提着马刀,从草原杀出来,打下了这万里江山…”他的声音低沉,像是在对祖先诉说,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到了朕这里…怎么就…怎么就守不住了呢?”
门外的撞击声猛地加剧!伴随着一声巨响,一根巨大的撞木撞碎了门板,露出后面北秦士兵狰狞的面孔和如林的刀枪!
“保护陛下!”侍卫统领嘶吼一声,带着残存的死士,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堵向缺口!狭小的门口瞬间爆发了最残酷、最激烈的白刃战!每一个拓跋氏死士都爆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力量,用身体、用牙齿,阻挡着潮水般涌来的敌人。不断有人倒下,伤口喷出的热血溅在古老的柱子和地砖上。
拓跋焘对身后的厮杀恍若未闻。他忽然转过身,面向那密密麻麻的祖宗牌位。
他猛地举起卷刃的宝剑,用尽全身力气,向着供桌狠狠劈去!
“啪嚓!”
香炉、牌位、牲醴被砸得四处飞溅!
“为什么不应朕?!为什么不再保佑你们的子孙?!说话啊!”他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声音凄厉而疯狂,一下又一下地劈砍着,木屑纷飞,“朕是真龙天子!朕不该输!不该!!”
最后一名死士倒下了,身体被七八支长矛刺穿。北秦士兵如同黑色的潮水,涌入了太庙大殿,迅速散开,刀枪指向了那个状若疯魔、仍在劈砍祖宗灵位的皇帝。
李渊排开众人,走入大殿。他玄甲上的血尚未凝固,目光冷冽如刀,扫过满地狼藉和那个孤独而疯狂的背影。
“拓跋焘。”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火焰的噼啪声。
拓跋焘劈砍的动作猛然停住。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散乱的花白头发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李渊,里面翻滚着无尽的怨恨、不甘,以及一种濒临崩溃的疯狂。
“李…渊…”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像是诅咒。
“平城已破,放下兵器,或可免你族人尽诛。”李渊平静地说道,这是最后的劝降,也是最后的通牒。
“免?”拓跋焘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笑话,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朕是皇帝!只有朕赦免别人,没有人能赦免朕!”
他猛地挺直了早已佝偻的脊背,尽管龙袍破烂,浑身血污,但那一刻,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曾经睥睨北方的君王。他举起那柄卷刃的、象征性的宝剑,剑尖指向李渊,指向所有涌入大殿的北秦将士。
“拓跋氏的子孙!可以战死!绝不苟活!”他发出一声撕裂般的咆哮,那不是命令,是宣告,是对他自己,也是对这片天地最后的交代。
“大魏的将士!随朕——杀!”
话音未落,这位末代的帝王,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竟独自一人,向着前方密密麻麻的敌军,发起了最后一次,也是最为绝望的冲锋!
没有将士跟随了。他身后,只有冰冷的祖宗牌位和死士的尸骸。
大秦士兵们下意识地握紧了兵器,阵列微微收缩。
李渊看着那个如同扑向悬崖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嘲讽,有怜悯,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但他没有动,也没有下令。
数支长槊同时刺出,精准而冷酷。
锋利的槊尖轻易地刺穿了那身破烂的龙袍,没入衰老的躯体。
拓跋焘前冲的势头戛然而止。他低头,看着从自己胸前透出的、染血的槊尖,脸上狰狞疯狂的表情凝固了,继而慢慢消散,变成了一种近乎茫然的空洞。
他手中的破剑,“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有一股暗红的血流从嘴角涌出。
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身体晃了晃,向前扑倒。
曾经威震北方、意图南侵一统天下的北魏皇帝拓跋焘,就这样倒在了供奉着自己列祖列宗的太庙之中,倒在了冰冷的、沾满自己和大臣鲜血的地砖上。
大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火焰仍在远处噼啪作响。
李渊缓缓走上前,低头凝视着那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他沉默片刻,解下自己染血的披风,轻轻盖在了拓跋焘的身上,遮住了那张凝固着复杂表情的脸。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所有将士,声音清晰而坚定,传遍寂静的大殿:
“拓跋焘,已死。”
短暂的沉寂后,巨大的、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太庙内爆发,继而迅速蔓延到整个皇宫,蔓延到整个平城!
“万岁!大秦万胜!”
一个时代,随着这位末代帝王的倒下,彻底终结。而新的时代,正踏着血与火,昂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