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
亿万根烧红的钢针,正在识海的最深处疯狂搅动、穿刺。
每一次的律动,都带来神魂被活生生撕开的战栗。
云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沉重如铁的眼皮,勉强掀开一道缝隙。
光线刺目。
咸涩的海水涌上滩头,一次次漫过他的身体,又无力地退去。
那冰冷的触感,将他像一件无用的朽木,一寸寸地往沙滩上推移。
他艰难地撑起上身,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茫然四顾。
入目所及,是一片被日光晒成金色的沙滩。
身后,则是一望无际、蔚蓝得令人心悸的海洋。
自己……还活着?
云天低头,目光在自己身上来回检视。
身上的法衣早已在空间乱流中化为齑粉,此刻的他,身无寸缕。
但那具被阳光晒成小麦色的肉身上,除了几道早已愈合的浅浅白痕,竟看不到一丝一毫的伤口。
他试着活动了一下筋骨。
想象中那种断筋裂骨的剧痛并未传来,四肢百骸反而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感。
仿佛之前那足以绞杀元婴真君的恐怖撕扯,只是一场荒诞的幻梦。
可识海深处,那无时无刻不在传来的撕裂感,却让他额头冷汗涔涔,清晰地提醒着他,那并非梦境。
云天心神一沉,试图引动神识,探查自己的识海。
轰!
神念刚刚触及识海的边缘,一股难以言喻的混乱与破碎感,便如同决堤的洪流,轰然冲垮了他的意志。
那片曾经浩瀚无垠、星辰点点的识海……
碎了。
它就像一面被无形巨力狠狠砸碎的镜子,到处布满了蛛网般的恐怖裂痕。
有的地方神魂之力扭曲成一团浆糊,混沌不堪。
有的地方则空空荡荡,只剩下死寂的虚无。
云天的心,在这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强忍着那足以让任何修士瞬间疯魔的剧痛,牙关紧咬,再次将神念小心翼翼地向外延伸。
一丈。
两丈。
……
当神念延伸到不足三丈的距离时,便再也无法寸进分毫。
识海中的刺痛感骤然加剧了十倍,仿佛要将他残存的这点神魂,都彻底碾成粉末!
三丈!
这个距离,甚至还不如一名普通的炼气中期修士!
云天脸色苍白如纸,紧紧锁住眉头,不甘心地再次检查自己的经脉与丹田。
万幸。
丹田之内,那枚龙眼大小的金丹依旧圆润饱满,磅礴的五行灵力在宽阔的经脉中缓缓流淌,生生不息。
修为根基未损。
可这破碎的识海……
“主人,你醒啦。”
一道虚弱而疲惫的意念,在他脑海中悄然响起。
是小藤。
“小藤,又是你救了我?”
云天心中一暖,那份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冰冷绝望,总算稍稍退去几分。
“是呀!主人你都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小藤的声音里透着一股邀功的意味,但更多的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
“你的身体被那些空间之力切割得不成样子,骨头都断了好多根。我用了那条青蝰毒蟒的神魂本源里蕴含的自愈之力,才勉强帮你把筋骨都接好了。”
说到这里,它的声音低落下去。
“只是……只是你的识海……碎得太厉害了。我只有吞噬魂魄和补充魂力的能力,却……却不知道该怎么修补它。”
听着小藤那带着浓浓歉意的声音,云天便知道,这三天为了救治自己,它定然是损耗了海量的魂力。
他不敢怠慢,神念微动,从储物戒中取出几粒极品蕴神丹。
一截嫩绿的藤蔓从他手腕的镯子旁探出,小心地将那几粒丹药卷走,缩了回去。
云天随手取出一套法袍穿上,这才缓缓起身。
神识既已近乎废掉,也只能靠最原始的方法,来探查一下自己如今的处境了。
他花费了近半日的时间,才确认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座孤岛。
小岛不大,方圆不过数里。
四面环海,一望无际,连一只海鸟的踪影都看不到。
别无他法,云天只得先留下来,尝试着对这破碎的识海做些什么。
岛屿中心是一片低矮的树林,因为无法用神识探查,他也不知里面是否安全。
最终,他在海边找了一个被几棵椰树包围的草丛,盘膝坐了下来。
他取出一粒极品蕴神丹服下。
这是他身上唯一一种与神魂有关联的丹药。
丹药入腹,化作一股浓郁精纯的魂力,自下而上,直冲识海。
然而,结果却让他失望透顶。
这股魂力虽然能让他残存的神魂壮大一丝,但对于那蛛网般的无数裂痕,却起不到任何修补的作用。
魂力涌入,便从裂缝中逸散消失,如竹篮打水。
这一结果,让云天的心情沉重无比。
没有了强大的神识作为保障,无论是制符、炼丹、操控法阵,还是对敌时的神魂刺,都成了空谈。
他的战力,凭空被削去了大半!
感知到了云天的沮丧,小藤的声音再次响起:“主人,如今看来,只有寻找到专门修补神魂的无上灵丹,才能修复您的损伤了。”
“唉,只能如此了。可如今身在何处都不知,又去哪里找那种传说中的灵丹呢?”云天单手托腮,声音里满是无奈。
小藤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努力地翻找着它那残缺的传承记忆。
“要想修复神魂,我记忆里记得……修炼专门的神魂功法,也有一定的效果。我……我应该知道一些这种功法的,只是现在还想不起来……”
“无妨。”云天反而出声安慰起它来,“先想办法从这里离开,再慢慢寻找便是。”
他收敛心神,从储物戒中取出一颗万圣果吞入腹中。
随即,他开始运转《万圣龙象功》的法门。
既然神魂之路暂时断绝,那便先将唯一能依靠的肉身力量,恢复到巅峰!
如此这般,云天在这不知名的孤岛上,一坐便是近三个月。
这里就如同一座被世界遗忘的荒岛,除了风声与海浪,再无任何生机。
他又尝试了几次蕴神丹,结果依旧。
除了让神魂之力稍稍凝实几分,那破碎的识海,没有半点愈合的迹象。
后来,他干脆彻底放弃,专心致志地吞食万圣果,恢复那早已消耗一空的磅礴气血之力。
这一日,晴空万里,碧波万顷。
云天刚刚炼化完一颗万圣果,正望着茫茫大海,思索着离开此地的计划。
忽然,他的目光一凝。
海面的极远处,有两个几乎微不可见的黑点,一闪而现。
“是修士!”
云天神识虽然无法外放探查,但经过万圣龙象功千锤百炼的肉身,赋予了他远超常人的恐怖视力。
他很快就看清,那两个黑点,正是两道御空飞行的遁光!
他心中念头急转。
手腕上的镯子微光一闪,那枚储物戒便被小藤伸出的藤蔓卷走,变成了一个毫不起眼的藤编小铃铛,挂在了镯子旁边。
紧接着,他心念一动,施展出千幻隐匿术。
周身的气息一阵波动,原本金丹中期的修为,被压制在了炼气三层的水平上。
做完这一切,那两个黑点已是化作了两个人形。
正向着他所在的这座孤岛,飞速遁来。
几息之间,两道人影便来到小岛边缘,悬停在半空之中,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沙滩上的云天。
他们显然也发现了云天的存在,特意前来查看。
这二人身着统一的黑色制式劲装,劲装上用银线绣着某种狰狞鬼首的暗纹,散发的气息有些阴冷怪异。
两人均是筑基期的修士。
“咦?没想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竟还有个活人。”
其中一名脸型略显瘦长,留着三寸短须的白面中年男子,目光在云天身上扫过,当察觉到他那炼气三层的微弱气息后,眼中竟流露出一丝喜意。
“呵呵,太好了。王兄,将此人带回去,充作宗门记名挖矿弟子,咱们又能白得百块阴石。没想到此次巡查任务,还遇到这种好事。”另一名身形圆实,稍显年轻些的胖修士乐呵呵地搓着手。
“不急。”
白面男子抬手阻止了那胖修士直接上前的身形,神色间带着几分谨慎。
“先问问此人来历,别是其他宗门或附近岛主的弟子,抓回去反而麻烦。”
那胖修士身形一顿,挠了挠头,憨笑一声:“还是王兄想的周到。”
白面男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身形缓缓下降了数丈,冲着下方的云天扬声问道:“小家伙,你是何人,为何独自一人在此?”
云天一脸茫然。
他看着眼前两人叽里呱啦地说了半天,却是一句都没听懂。
他只得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摊开双手,脸上露出困惑又无辜的表情。
半空中的两人对视一眼,也有些诧异。
胖修士喃喃道:“难道是个聋子?”
他随即想到了什么,一道神念直接刺入云天的脑海:“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神念传音!
云天识海猛地一痛,那些裂痕仿佛被狠狠撕扯了一下,但他面色不变,强忍着剧痛,开口说道:
“两位前辈,晚辈……”
他的话刚出口,那白面男子便惊疑地“咦”了一声。
“说的竟是西来语?有意思。”
他似乎失去了继续盘问的耐心,手掌一翻,一枚灰白色的丹丸出现在掌心。
他屈指一弹,那丹丸便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落在云天面前的沙地上。
“吃了它。”
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云天目光微凝,捡起丹丸,以他的丹道造诣,只稍一打量,便知此丹并无毒性,只蕴含着一股奇特的精神烙印。
他没有犹豫,将丹药直接吞了下去。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庞杂混乱的信息碎片瞬间涌入他的脑海,搅得他那本就破碎的识海再次一阵翻腾。
无数陌生的音节、语法、词汇,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闪过。
剧痛过后,是一片豁然开朗。
白面男子见他脸上痛苦之色一闪而逝,这才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审视。
“现在,能听懂了么?你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
这一次,云天完全听懂了。
他心中恍然,原来世间真有如此神奇的语言信息丹丸,以前倒是在一些古修札记中看到过记载。
他迅速收敛心神,恭恭敬敬地拱手回道:“回禀两位前辈,晚辈乃是一介散修,三个月前,于一雷雨天被意外卷入空间裂缝,待醒来时,便已身在此岛了。”
云天半真半假地胡诌了一个理由。
然而那胖修士听完,却是面露惊疑之色。
“三个月前?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当时此地附近确实出现过怪异天象,那电闪雷鸣的,隔着老远都震得我神魂不稳。你小子竟能从空间乱流里活下来?”
云天闻言,心中一动,面上则恰到好处地露出憨厚的笑容,嘿嘿几声,没有回答。
另一边的白面男子闻言,先是皱了皱眉,显然也想起了胖修士所说之事。
他看向云天的眼神,少了几分怀疑,多了几分审视,似乎在评估他的价值。
片刻后,他眉头舒展开来。
“小子命还挺大。既然是无根无萍的散修,那就好办了。”
他语气一转,带着几分施舍的意味。
“你就随我们回去吧,入我玄阴宗,当个记名弟子,总好过你当个朝不保夕的散修。”
云天心中暗喜,没想到如此轻松就过了关。
他立刻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深深一揖:“多谢前辈知遇之恩!晚辈愿往!”
两名筑基修士再次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毫不掩饰的讥笑。
一个连飞行都不会的炼气三层废物,还真以为是天上掉馅饼了。
胖修士哈哈一笑:“好说,那就随我们走吧。”
说罢,他右手一挥。
一道阴冷的灵光瞬间飞出,将云天牢牢裹住,毫不温柔地将他从地面上提溜起来。
他就如同一只被人用线牵着的风筝,被两人带在身后,一路向着北方急速飞遁而去。
被灵光裹挟着,云天低头看着下方飞速倒退的蔚蓝海面,脸上依旧是那副恭顺又带点忐忑的表情。
他自然清楚这二人没安什么好心。
所谓的“记名弟子”,恐怕与那“挖矿”二字脱不了干系。
不过,那又如何?
能从这绝地离开,便是最好的结果。
总好过自己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在这无尽之海上瞎闯要安全得多。
玄阴宗么……
云天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冷冽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