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之内,云天透过神识将这一切看得分明,嘴角也泛起一丝笑意。
这种纯粹的、发自肺腑的喜悦,在勾心斗角的东荒修仙界,是极难见到的。
然而,他的笑意很快便凝固了。
就在村落以东十几里外,那片刚刚平息下来的山林深处,两股远比先前裂土豨群更为凶悍暴戾的气息,正顺着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朝着火鸦部的方向疾奔而来。
那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如两座移动的小山头,每一次奔踏都让大地为之震颤。
小的那只,体型已是先前那些裂土豨的倍许,气息赫然达到了三阶妖兽的层次。
而跑在它身前,体型更为庞大、气息也更为恐怖的那只,竟是一头四阶顶峰的裂土豨王!
云天无奈地轻叹一声。
看来,这场战斗的真正麻烦,现在才刚刚开始。
他缓缓起身,周身骨节发出一阵细密的噼啪声响,推开厚重的石门,向着村口狂欢的人群走去。
此时,村口依旧是一片欢腾的海洋。
不少男人已经冲出村子,与那十几名蛮士一同,嘿咻嘿咻地拖拽着裂土豨的尸体。
对于他们而言,这些妖兽不仅是威胁,更是部落过冬最宝贵的食物与材料。
獠牙可以打磨成武器,硬甲可以制成盾牌,血肉更是大补之物。
唯有亚桑,依旧伫立在村口,那只独臂负在身后,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般的皱纹显得更深了。
一种常年与妖兽争斗所磨砺出的直觉,让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气息。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将魂力灌注于声音之中,沉声喝道:“都回来!全部进村子,摆好防御阵型,保护好女人和孩子!”
声音如洪钟大吕,在每个族人的耳边炸响。
原本热闹喧嚣的村口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一脸不解地望向他们的族长。
但疑惑只持续了一瞬,所有人便立刻行动起来。
这是长久以来,刻印在血脉里对族长的绝对信任。
妇人们不再言笑,迅速拉着自己的孩子,领着老人向村子中央退去。
男人们则重新捡起地上的弓箭与石矛,紧张地在村口列阵。
那十余名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的蛮士,也顾不上擦拭身上的血污,重新握紧了石斧骨枪,眼神凝重地站到了亚桑身后。
“爷爷,怎么了?”亚克琴快步来到亚桑身旁,手中的骨杖下意识地握紧了几分。
亚桑的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山林尽头,并未回头。
“还有大家伙在后面。”
就在这说话的工夫,他那魂胎境的感知,也终于捕捉到了那两个正急速逼近的庞大身影。
他脸色愈发凝重,对亚克琴道:“孩子,你去村里保护好族人,这里交给爷爷。”
亚克琴本想留下助爷爷一臂之力,但看到亚桑那前所未有的严肃神情,知道自己留下只会是累赘。
她咬了咬嘴唇,重重点头,转身退回村中,手中的骨杖却握得更紧了,指节都有些发白。
就在她与一人擦肩而过时,一只温厚的手掌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
不等她回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从她身边走过。
“哥哥!”亚克琴原本紧张的俏脸,瞬间被一抹安心的笑容所取代。
云天没有回头,脚步也未停下,只是温声道:“没事,有哥哥在。”
他径直走到队伍的最前方,与亚桑并肩而立,目光平静地望向村路尽头。
亚桑感觉到身边多了一个人,侧头看去,见是云天,心中竟没来由地一松。
他那张严肃的老脸上,难得地挤出一丝微笑:“孩子,小心些。”
云天轻轻“嗯”了一声,随即,他察觉到亚桑身上魂力运转的波动,显然是在为接下来的恶战积蓄力量。
他看了一眼老人那空荡荡的左臂,平静地开口:“一会儿您防住小的,那个大的交给我。”
亚桑闻言一怔,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惊愕地发现,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亚克布”,身上竟透出一股如烘炉般旺盛、如江河般奔腾的血气生机。
那股力量,纯粹、霸道,远比部落里任何一个蛮士都要强大得多!
这孩子……他什么时候……
亚桑心中的震惊无以复加,但他毕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瞬间便将所有情绪压下,只是深深地看了云天一眼,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嗵!嗵!嗵……”
沉重而紧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仿佛擂响在每个人心头的战鼓。
大地剧烈地震颤起来,村口摆放的几具裂土豨尸体,都随着这股震动而微微跳动。
很快,两个如同土石屋般大小的庞然大物,出现在了村路的尽头。
当看清那两头裂土豨的真容时,整个火鸦部都陷入了一片死寂。
村中的男女老少,无不面如死灰,身体筛糠般地抖了起来。
几个最小的孩童再也忍不住,发出了惊恐的嚎啕大哭。
原本还算严整的防御阵型,因为这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开始出现了散乱。
无论是谁,他们都知道,火鸦部立族以来最大的危机,就在眼前。
那两只裂土豨并未立刻发起冲锋,它们放慢了脚步,那两双拳头大小的眼睛充血通红,死死盯着村口横七竖八的同类尸体。
粗重的鼻息,夹杂着腥臭的唾液,四处喷溅。
“吼——!”
那头体型最为庞大的四阶裂土豨王,仰天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吼。
音波如实质般扩散开来,震得林间树叶簌簌作响。
它四足猛地刨地,坚硬的地面被踏出四个深坑,而后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残影,向着村口的云天与亚桑悍然冲来!
那头三阶裂土豨也不甘示弱,紧随其后,一同发起了死亡冲锋。
亚桑先动了。
他独臂一振,整个人腾空而起,手中木杖向前疾指,一颗比先前更为凝实、更为炽热的火球再次呼啸而出,攻击的目标,正是跟在后面的那头三阶裂土豨。
与此同时,云天也动了。
他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迎着那头四阶裂土豨王走了两步。
他的步伐由慢到快,最后竟也化作一道残影,主动向那头如山般的妖兽冲去。
在两者相距不到十丈的瞬间,云天神念微动。
一道无形的尖刺,自他眉心识海中爆射而出,穿透虚空,精准地刺入了那头正狂奔而来的四阶裂土豨王的脑海之中。
神魂刺!
裂土豨王本想着将眼前这个渺小得如同蝼蚁般的人类一头撞成肉泥,可脑中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
它眼前一黑,庞大的身躯因为剧痛而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僵直,连惨嚎都未能发出。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刹那。
就是这刹那的僵直,云天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了它的面前。
他身形微沉,右臂肌肉瞬间虬结贲张,一股恐怖的巨力汇于一拳,自下而上,一记凶狠的勾拳,结结实实地轰在了裂土豨王那相对柔软的喉头软肉之上。
“噗!”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纯粹肉体碰撞声响起。
下一刻,令所有火鸦部族人永生难忘的一幕出现了。
那头重数千斤、如石屋般大小的裂土豨王,竟被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拳,直接从地面上掀飞了起来,庞大的身躯离地足有三丈之高!
“呜——”
凄厉的悲鸣声,此刻才从它的喉中挤出。
就在那巨大的兽躯飞至最高点,开始下坠的瞬间,不等它触地,云天的身影再次闪现。
他五指紧握,又是一拳,以雷霆万钧之势,直接轰在了裂土豨王那柔软的腹部。
“咚!”
声音如巨鼓被擂响。
那头可怜的裂土豨王,应声再次拔高,在半空中翻滚着飞了出去。
云天不再理会那尚在半空中的四阶裂土豨王,身形一闪,已然出现在另一侧。
此刻,那头三阶裂土豨正被亚桑的火球术打得一个踉跄,身上一片焦黑,凶性大发,正欲甩头反击。
可它还未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便看到一道人影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云天的第三拳,直接而霸道地轰在了它那硕大突出的鼻头之上。
“嗷——!”
又是一声更为凄惨的悲鸣。
那头三阶裂土豨的整个头颅,仿佛被一座无形的大山正面撞上,庞大的身躯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巨力轰得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村口旁的一座小山丘上。
“轰!”
山石崩裂,尘土飞扬。
那头三阶裂土豨深深地嵌入了山壁之中,再也没了声息。
也就在这时,那只两度飞天的四阶裂土豨王,才“轰隆”一声,重重地砸落在地面上,荡起了两丈多高的尘土烟幕,将它的身躯彻底掩盖。
从两头巨兽发起冲锋,到战斗结束,整个过程,不过是短短数息的工夫。
云天那简单、迅捷、粗暴到极致的攻击,让他身后所有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忘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就连悬浮在半空中的亚桑,也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下方那个挺拔身影,满脸的震撼与茫然。
烟尘缓缓散去。
众人这才看清那两头妖兽的惨状。
深深嵌入土丘的三阶裂土豨,整个鼻梁连同头骨都被一拳轰碎,碎肉烂骨糊了一脸,死状惨不忍睹。
而那头落在地上的四阶裂土豨王,更是出气多,进气少。
它两只眼球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外凸,几欲脱眶而出,血沫夹杂着内脏的碎块,正不停地从它大张的口中汩汩涌出。
它想挣扎着站起,四肢却只是无力地抽搐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动静。
死寂过后,不知是谁第一个从呆滞中回过神来,发出了一声不成调的嘶吼。
这声嘶吼仿佛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情绪。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冲天而起,几乎要将整个山谷都给掀翻!
“赢了!亚克布赢了!”
“天呐!他一个人……他……”
那十余名刚刚经历过血战的蛮士,脸上混杂着血污与狂热的崇拜,他们不约而同地扔掉了手中的石斧骨矛,一拥而上,七手八脚地将云天高高举起,奋力地抛向了半空!
落下,又被高高抛起!
“吼!吼!吼!”
整个部落的族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都疯狂地涌了过来,他们将不断被抛向空中的云天围在中央,高举着双臂,用最原始、最热烈的吼声,宣泄着劫后余生的狂喜与对英雄的崇拜。
他们陷入了胜利的疯狂喜悦中。
人群之外,亚克琴的一双美眸早已笑成了两弯新月,她用力地拍着手,清脆的掌声几乎要被淹没在狂热的声浪里。
那份发自内心的骄傲,让她那张俏丽的脸蛋因极度的激动,泛起动人的红晕。
唯有悬于半空的亚桑,脸上的神情复杂到了极点。
那份极致的震惊,缓缓褪去,化作了深深的疑惑。
疑惑又在片刻的思索后,转为一丝恍然。
最终,所有的情绪,尽数沉淀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落寞。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悄然降落在地,佝偻着身子,刻意避开了那片狂欢的人群。
一个人,向着村落深处自己那间孤零零的石屋,一步一步,缓缓走去。
在那冲天的欢呼与沸腾的人声中,他那只独臂负于身后的背影,显得格外的萧索与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