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长街,气氛诡异,大家都像中了毒一样,眼神杀气腾腾,连一丝风也吹不散这点点仇恨。
叫卖声、闲谈声嗡嗡地混在一起,又被一声尖锐的嗤笑硬生生劈开。
“呵!”顾慎抱着胳膊,斜睨着被围在中间的顾陌尘,嘴角的弧度刻薄又锋利:“原以为顾陌尘只是个软弱不受重用的养子,废物一个。没成想,”
他拖长了调子,每个字都淬着毒:“摇身一变,倒成了个风流放荡的公子尘?
真会装清高。不过现在的他,这种眼神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个神。”
话音砸在地上,激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和交头接耳。
无数道目光像细密的针,刺向中央那道月白身影。
顾陌尘的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杆孤绝的青竹,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指节用力得泛出青白。
“你算什么东西?”一道清亮的女声骤然炸开,带着不容置疑的怒火。
秦丹丹一步踏前,挡在顾陌尘身前,杏眼圆睁,死死盯住顾慎:“红口白牙,就敢污蔑顾道友?证据呢?拿出来!”
顾慎眼皮一撩,目光钉子似的刮过秦丹丹的脸:“这位道友,你信他?”
他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信他什么?信他那张小白脸?”
“就凭他说的话,行的路!”秦丹丹声音拔高,字字铿锵,如同金玉相击:“就凭他画的符纸、布的阵法、使的剑术、修的丹道,桩桩件件,皆是磊落光明。
皆是正道所有。”她下巴微扬,掷地有声:“我玄丹宗秦丹丹,信得过。”
“哟呵?”顾慎夸张地挑高了眉,阴阳怪气:“陌尘公子会的可真多啊?
快说,你到底是谁?接近君笙少主所为何事?”他往前逼了一步,气势汹汹。
一直沉默的顾陌尘终于抬眼。
那双眼,深得像寒潭古井,没有愤怒,只有一片刺骨的冷寂。
他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街上的嘈杂:“要不,你先说说你是谁?”
他的目光穿透顾慎得意的表象,直刺其心:“潜伏在不死树族多年,肆意造谣,意欲何为?”
人群的议论声陡然一滞。
“什么不死树族,他们在讲什么?”
“诸位道友,”一个一直沉默在角落的黑衣人寂暝,忽然开口,声音犀利眼神坚定。
他一开口,就带着一股阴沉的重量:
“听我一言。”
他枯瘦的手指,直直指向顾陌尘:“他公子尘,就是当年销声匿迹的树妖顾陌尘。
此獠非但如此,更与魔族魔尊串通一气,放出魔物,屠戮凡人,罪不容诛。”
这指控如同巨石砸进死水,轰然炸开。
“放屁!”秦丹丹气得脸色发白,周身灵力隐隐激荡:“顾道友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我秦丹丹以玄丹宗声誉担保。”她信誓旦旦的再次牢牢挡在顾陌尘身前,寸步不让。
“啧啧,吵什么呢?”一个穿着粗布短褂、伙计模样的小六,满脸堆笑地凑到一直冷眼旁观的君笙身边,搓着手,声音谄媚:
“不管你们怎么说,他终究是幽兰居的公子尘。
他的事,自有我们顾掌柜定夺。
外人,插什么手?”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君笙的脸色。
秦丹丹寸步不让,声音斩钉截铁:“我不管他是谁,他是我的朋友。
今日,我秦丹丹就要带他走。”
她环视四周,目光锐利如刀,带着玄丹宗弟子特有的傲然与决绝:“谁敢阻拦,便是与我玄丹宗为敌,掂量清楚。”
“玄丹宗?”人群里立刻炸开了锅,嗡嗡的议论声浪般涌起。
“是青桑城第一炼丹大宗那个玄丹宗?”
“错不了,那姑娘腰间的玉牌我认得。”
“天爷,这热闹看不得了,快走快走。”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赶紧躲远点。”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街边的摊贩手忙脚乱地收摊,行人面色仓惶,推挤着想要逃离这风暴中心。
“哼!想走?”顾慎眼中戾气一闪,宽大的衣袖猛地一拂。
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黑气,裹挟着刺鼻的腥风,如同决堤的污水,瞬间从他袖中狂泻而出,泼洒在长街之上。
黑气落地,扭曲、膨胀、嘶吼。
眨眼间,无数形态狰狞的魔物凭空出现,有浑身淌着粘液、肢体胡乱缝合的巨怪,有黑气缭绕、爪牙锋利的煞影,还有更多说不出名目的扭曲之物。
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啸,扑向那些奔逃不及的凡人。
惨叫声瞬间撕裂了空气。
“啊——!”
“娘——!”
血花飞溅,断肢残躯滚落在地,方才还喧嚣的长街,顷刻化为炼狱。
顾陌尘瞳孔骤缩,没有丝毫犹豫。
月银长剑呛然出鞘,清冷的剑光如同一泓冰泉,瞬间照亮了这血腥的修罗场。
他身影如电,直扑向最近一只正撕扯妇孺的缝合巨怪。
剑光凌厉斩下。
然而,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凶残咆哮的缝合巨怪,在剑锋即将及体的刹那,动作猛地僵住。
它那双浑浊暴戾的兽眼,死死盯着顾陌尘的脸,巨大的身躯竟开始剧烈地颤抖。
它发出一声短促而恐惧的呜咽,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烫到,猛地向后弹开。
不止是它,附近几只同样凶悍的魔煞,在看清顾陌尘身影的瞬间,竟也齐齐发出惊恐的嘶鸣,如同潮水遇到了礁石,纷纷调转方向,不顾一切地四散奔逃。
顾陌尘身形一顿,月银剑停在半空。
他试图再次冲向另一处肆虐的魔物群,可结果如出一辙。
那些疯狂撕咬凡人的怪物,一旦他靠近,立刻如同见了天敌般,发出凄厉的哀嚎,丢下嘴边的“食物”,连滚带爬地逃窜。
一次,两次,三次……
每一次他冲向魔物,每一次魔物都在他眼前惊恐退散。
这诡异的景象,被无数双惊恐的眼睛捕捉。
“看,快看。”一个躲在倒塌摊子后的老汉,指着顾陌尘,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那些怪物……那些吃人的东西……它们怕他,它们在躲他。”
“是……是啊。”旁边一个妇人搂着吓傻的孩子,脸色惨白如纸:“它们都不敢靠近公子尘。
公子尘一过去,它们就逃命一样跑了。”她看向顾陌尘的眼神,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怀疑。
“怕他?”一个面黄肌瘦的汉子喃喃,随即像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猛地拔高了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笃定:“只有一种可能,公子尘是妖。
他一定是这些魔物的主人。
它们才不敢噬主。”
“对,他是妖。
是这些怪物的头子。”恐惧像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幸存凡人的神经。
有人崩溃地哭喊,“他是妖,他要拿我们当血食,快跑,离他远点。”
人群如同炸开的马蜂窝,尖叫着、推搡着,拼命远离那个持剑而立、试图阻止杀戮的青衫身影。
他站立的地方,瞬间空出一大片,仿佛他本身就成了比魔物更可怕的瘟疫源头。
鄙夷、恐惧、憎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箭矢,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小二躲在客栈门板后,探出半个脑袋,脸上是恍然大悟的惊惧:“难怪,难怪你刚进店时,给你喝那碗加了镇妖符灰的药茶,你脸色那么难看,眼睛还瞎了,原来……原来你真的是妖。”
顾慎站在混乱的中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毒笑意,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盖过所有嘈杂:“大家都听好了,他顾陌尘,不仅是妖,他更是这些魔物的主人。
你们这些凡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圈养的猪羊,都要变成他和他那些妖魔同伙的口粮,不过你们也不用惊慌。
他是不死树族的妖,他的血,他的肉,还有他的不死树心吃了可是会长生不老,立地成仙的宝物。”
绝望的哭嚎声更加凄厉,凡人看见那些吃人的魔物谁敢虎口吞食。
顾慎似乎还嫌不够,目光阴鸷地扫过顾陌尘煞白的脸,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还有,他这位‘公子尘’的朋友,”
他手指遥遥一点秦丹丹旁边一个容貌昳丽、眼波流转的红衣青年:“那只骚狐狸,更是个不知廉耻的贱货。”
小二问道:“这只狐狸他怎么了?”
寂暝说道:“他是我的未婚夫,却天天和公子尘厮混在一起。”
小六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问道:“哪种厮混在一起?”
寂暝冷笑道:“呵呵,当然是睡在一起的厮混,他月尘和公子尘就是一路货色,恬不知耻的放荡子。”
人群里不断传来议论:“真是犯贱,不要脸,这怎么睡的着。”
“你看公子尘雌雄难辨的脸,说不定他就好那口,你敢说公子尘如果在你床榻上,你会忍住不睡他。”
顾慎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刺耳的恶意:
“还有,公子尘为了攀附上幽兰居的顾掌柜,他可是使尽了浑身解数,主动宽衣解带,投怀送抱,极尽伺候之能事。
你们看~”
他猛地抬手,一道无形的光幕骤然在混乱的街道上空展开。
光幕如水波晃动,清晰地映出画面,幽兰居雅致的回廊下,君笙正欲转身离去,衣袖却被一只手紧紧拉住。
是顾陌尘。
他仰着脸,嘴唇微动,似乎在急切地说着什么,眼神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恳求。
而君笙侧身站着,看不清表情,但被拉住衣袖的姿态,在光幕定格的瞬间,显得无比暧昧,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拉扯与纠缠。
“这就是证据。”顾顾慎的声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下:“你们奉若神明的公子尘,不过是个靠皮相和身子换取庇护的玩物,肮脏。”
嗡嗡~
顾陌尘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了。
所有的声音,魔物的嘶吼、凡人的哭喊、顾慎的污蔑、人群的议论,都在这一瞬间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尖锐的耳鸣和心脏被狠狠攥紧的窒息感。
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又在下一秒疯狂地涌向头顶。
他死死盯着那悬浮在半空、将他最难堪的隐秘和脆弱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画面,那上面他拉住君笙衣袖的手,此刻显得如此卑微,如此……下贱。
“不是的,那不是我,你污蔑我。”一声嘶吼从喉咙深处破出,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绝望。
他像是被那光幕烫伤,又像是要亲手撕碎这强加于身的肮脏标签,月银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寒光,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劈向那虚幻的光幕。
剑光如匹练,瞬间将光幕撕扯得粉碎,化作点点流萤消散。
然而,斩碎的光影碎片,却如同淬毒的玻璃渣,更深地扎进了围观者的眼底,扎进了顾陌尘自己的心里。
那画面带来的冲击和暗示,早已随着光幕的展开,深深烙印在每一个看到它的人心中。
鄙夷、轻蔑、嫌恶、猎奇的目光,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从四面八方刺来,将他钉在耻辱柱上,动弹不得。
他握着剑的手在抖,指尖冰凉一片。
“没想到,清冷如霜的公子尘,私下里生活淫乱不堪。”人群里一凡人和边上的人窃窃私语着。
很快好多凡人都加入进来纷纷嘲讽道:“看着那么谪仙一样的人,竟然心思歹毒。”
“是呀,他刚刚是不是让顾掌柜跟他走,说什么不要杀生。”另一躲在角落里凡人亢奋的说道。
“真脏,他一个妖难道还要学修仙者护佑苍生,保护我们这些凡人,真是好笑。”另一个凡人也附和道。
“他护着我们,我都嫌脏,现在只希望他们那些人能杀了他,死了最好。”蹲在废墟中的凡人纷纷议论着。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目光的重量,像一层层湿冷的污泥,覆盖全身,令人窒息。
“走。”秦丹丹一把抓住顾陌尘冰冷僵硬的手腕,声音急促而坚定。
她看出来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污蔑,这是要将顾陌尘彻底钉死在耻辱和恐慌的深渊。
再待下去,众口铄金,积灰销骨。
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拉着他就往玄丹宗方向冲:“跟我回玄丹宗,我看谁敢动你。”
她的动作极快,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
然而,就在他们身形刚动的刹那。
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冰冷力量,如同万丈深海瞬间冻结,轰然降临。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奔逃的凡人僵在原地,脸上惊恐的表情凝固。
肆虐的魔物保持着扑杀的姿态,如同琥珀中的虫豸。
空中飞溅的血珠,诡异地悬停。
连街边摊贩被撞倒的蒸笼里腾起的热气,都凝成了静止的白雾。
整个喧嚣血腥的长街,瞬间化作一片死寂的冰封世界。
唯有两个人还能动。
秦丹丹拉着顾陌尘的手,被一股无形的巨力阻挡,再也无法前进分毫。
而一直如同局外人般冷眼旁观的君笙,缓缓抬起了眼。
他深邃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绪,平静得可怕,目光如同实质的冰凌,越过凝固的人群,精准地落在秦丹丹紧抓着顾陌尘的那只手上。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慵懒,却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死寂的结界,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灵魂的寒意:
“我让你走了吗?”
他微微偏头,视线最终定格在顾陌尘煞白失神的脸上,那目光,带着绝对的主权宣告,冰冷刺骨。
“公子尘不论是谁,他都是我的人。”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清晰无比:“他的去留,轮不到别人说三道四,更轮不到你带他走。”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无形的冰锥,狠狠刺穿了秦丹丹强行撑起的屏障。
她只觉得一股浩瀚无比、冰冷刺骨的威压,如同万丈冰山轰然倾轧而下。
她护在顾陌尘身前的灵力护罩连一息都没能撑住,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瞬间碎裂。
“唔!”秦丹丹闷哼一声,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强行压下。
她猛地抬头,杏眼中燃烧着被彻底激怒的火焰,毫不退缩地迎上君笙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眸子。
“顾掌柜真是深藏不露。”她厉声喝道,手中不知何时已扣住三枚流转着赤红光芒的丹丸,灼热的气息瞬间驱散了身周些许寒意:“把人给我放开。”
话音未落,她手腕一抖,三枚赤炎丹如同三道燃烧的流星,撕裂凝固的空气,带着焚尽一切的狂暴热力,直射君笙面门。
丹丸未至,那股足以熔金化铁的高温已让冻结的结界都发出了细微的扭曲呻吟。
君笙的笑声突兀地在死寂的结界里炸开,不是愉悦,是裹着冰碴子的嘲弄,冷得瘆人。
“呵,”他唇角勾起,视线黏在秦丹丹紧抓着顾陌尘的手上:“搞不清状况,摸不清我和他的底,就敢这么拉着他的手带他走?我看你是不想活。”
“你,敢问顾掌柜是不是他的弟子,如果是,为何还要这样折磨顾道友。”
他慢悠悠踱前一步,无形的压力山一样碾过去,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哈哈哈……要不你让顾道友亲自告诉你,我是他的谁?还有。
带他走问过他了吗?
他答应跟你走了吗?”
秦丹丹被那笑声刺得一激灵,却倔强地昂着头,手指非但没松,反而攥得更紧,几乎要嵌进顾陌尘的腕骨里。
她猛地转向顾陌尘,那双总是充满信任和活力的杏眼里,此刻是孤注一掷的恳求,声音又快又急,带着最后的希望:“顾公子,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跟我走,离开这里。”她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从里面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
顾陌尘的身体在她掌下僵硬得像块石头。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转动脖颈,看向秦丹丹。
那张总是带着温和或清冷神情的脸,此刻像一张被水泡过又晾干的宣纸,空白得吓人,所有的情绪都被抽干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疲惫。
嘴唇翕动了一下,声音干涩道:“对不起……”每一个字都重逾千斤,砸得秦丹丹心头一沉:“我不能跟你走。”
他空洞的目光越过秦丹丹,投向混乱凝固的街道,投向那些凝固在惊恐中的面孔,投向君笙深不见底的眸,最终落回一片虚无。
“这是个误会,”他的声音低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无力,“我必须……解释清楚。”
“哈哈哈,听到没?”君笙的声音立刻像毒蛇一样缠了上来,带着一种胜利者般的、令人作呕的得意,抢在秦丹丹任何反应之前,尖锐地刺破空气,“他说了,他不跟你走。”
那眼神,明明白白写着“他是我的所有物”。
“你——给——我——闭——嘴——。”秦丹丹所有的理智、所有的顾忌,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炸碎。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所有的怒火和屈辱都凝聚在这声倾尽全力的嘶吼里,震得凝固的空气都仿佛在嗡嗡作响。
“顾道友,他是不是在威胁你,还是说有什么把柄在他手里,你坦白告诉我,秦丹丹定会用尽全力为你辩白。”
玄丹宗弟子的骄傲和方才被定住的羞辱,让她彻底豁出去了。
“找死。”君笙眼底最后一丝伪装的慵懒瞬间湮灭,取而代之的是翻涌如墨的、纯粹到极致的冰冷杀意。
浓稠如实质的黑色魔气轰然从他周身爆发,如同深渊张开巨口。
他甚至连手指都懒得抬一下,只是嘴唇冷冷地吐出一个字:
“定。”
噗!
仿佛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攥紧。
秦丹丹那倾注了所有愤怒、即将爆发的灵力,连同她整个人,瞬间被冻结在原地。
比之前的结界禁锢更加彻底、更加绝望。
她连一根睫毛都无法颤动,眼中喷薄的怒火被生生凝固在瞳孔里,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
君笙的身影如同鬼魅,一步便跨到被定成雕塑的秦丹丹面前。
他微微俯身,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凑近,近得能看清秦丹丹眼中倒映出的、属于他自己的、冰冷无情的影像。
他薄唇轻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俯瞰尘埃的傲慢和漠然,清晰地钻进秦丹丹被定住的耳膜:“你是第一个,敢这样跟我说话的凡人。”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刻。
秦丹丹无法动弹,无法出声,但那双凝固的眼睛里,怒火被极致的讽刺取代。
一个无声的质问,透过眼神清晰地传递出来:难不成,顾掌柜还想杀了我不成?
君笙读懂了。
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毫无温度的弧度,如同死神的微笑。
“你想拐他走,”他的声音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宣判着死亡:“这理由,足够我杀你一百次,我本不屑于杀凡人,是你的愚昧无知害死了自己。
现在,你安心去,玄道宗,本神过几日再来灭门。”
“阿笙!”顾陌尘的嘶喊带着破音,他像一道被激发的闪电,猛地撞开凝固的空气,不顾一切地扑了过来,张开双臂死死挡在秦丹丹身前!
他的脸色比纸还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住手!不要……不要再造杀孽!”
他看着君笙,那眼神里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哀求,几乎要跪下来。
君笙的目光落在顾陌尘护着秦丹丹的姿态上,那双深眸瞬间翻涌起更加狂暴的黑暗风暴,浓得化不开的占有欲和毁灭欲在其中交织。
“小尘儿,”他声音陡然变得轻柔,却比冰刃更刺骨,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这么护着她?”
他微微歪头,眼神嫉妒的望着顾陌尘的脸:“是喜欢吗?你只能是我的,其她人要是敢接近你,我见一个杀一个。
乖乖跟我走,否则本神不介意把他们都杀了,你要知道你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我的心,这些凡人,这些修仙者的死都是因为你,才会死。”
话音未落,他宽大的袖袍只是极其随意地、轻描淡写地一拂。
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沛然巨力,如同无形的怒涛,狠狠撞在顾陌尘胸口。
“呃~啊~”顾陌尘闷哼一声,身体被那股力量轻易地、无情地扫向一边,重重撞在街边一个凝固的吃食摊上。
木架碎裂,滚烫的汤汁泼了他一身,狼狈不堪。
“你什么时候……”顾陌尘挣扎着想爬起来,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他看着那个高高在上、魔气翻涌的身影,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光也熄灭了,只剩下彻骨的悲凉和绝望:
“……才能认清你自己?”
他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像在泣血:
“一个连自己心魔都控制不住的‘神’……真是……让我失望透顶。
算了你既承不住我的道便就此作罢。
世人皆道命由天定,为了你,我偏要攥紧掌心的劫,把宿命撕成碎片,再写一段逆天传奇,你不知我的不易,不知我的良苦用心,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命定的结局早就注定有缘无分。”
他的话轻飘飘落下,却像淬了剧毒的匕首,狠狠扎进君笙的心脏。
君笙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消失。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刹那间被纯粹的、暴戾的黑暗彻底吞噬。
“宿命?宿命的风刮得天地倾覆,我亦执剑立云端,踏破时空,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你这里。
就是为了告诉你,要走的路我可以自己走,要渡的劫我可以自己扛,何来“命定”一说!我的罪,不需要你替我扛。”
再无一丝人性,再无一丝温度,只剩下毁灭一切的疯狂。
他手腕一翻,一枚流转着混沌灰芒、仿佛承载着万千世界尘埃的神器。
浮尘珠骤然出现在掌心。
没有任何言语,没有任何预兆。
浮尘珠在他掌心无声地旋转、分解,瞬间化作亿万道凝练到极致、森寒刺骨的灰白色剑气。
那剑气无声无息,快得超越了时间的感知,如同死亡的叹息,瞬间穿透了凝固的空间,穿透了秦丹丹凝固着愤怒与不解的瞳孔,穿透了她挺直的脊背。
噗嗤!噗嗤!噗嗤!
密集的、令人牙酸的利刃穿透血肉的声音,细微却清晰得恐怖。
秦丹丹的身体,在被彻底定格的绝望姿态中,猛地一震。
她甚至来不及转换一个表情,眼中最后凝固的,是顾陌尘被扫飞时惊痛的脸,和一丝对她冲过来时,那未能说出口的、纯粹信任的微光。
时间仿佛只过了一瞬。
那万千道灰白剑气瞬间消散,如同从未出现。
秦丹丹的身体软软地、无声地向后倒去,像一株被狂风骤然折断的玉兰。
砰。
一声闷响,砸在死寂的长街上。
鲜血,这才后知后觉地、汹涌地从她身上无数个细密的孔洞中喷溅出来,瞬间染红了她杏黄色的衣裙,在她身下迅速洇开一片刺目、粘稠、不断扩大的猩红湖泊。
她倒在那里,眼睛还圆睁着,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凝固着最后的愤怒和一丝……茫然的错愕。
仿佛在问:为什么?我满腔赤诚护你,却为你而死?一腔热血,你却不愿意跟我走,良心喂了狗。
长街死寂。
只有那无声蔓延的、温热的血,在冰冷的结界地面上,缓缓流淌。
映着凝固的魔物,映着惊恐的凡人,映着顾陌尘空洞绝望的眼,也映着君笙那双彻底沉入无尽深渊、再无一丝光亮的眸。
陌尘瞬移至秦丹丹面前跪地抱起她:
“为我如此,让我着实惶恐,不值得,真的不值得你这样对我好。
秦道友,你安心去往生。”
“小尘儿你给我过来。”君笙愤怒的虚空一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