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脊山脉这鬼地方，白天刮风像抽耳光，晚上刮风简直像拿着冰锥子往骨头缝里扎。
月尘和君笙在前面深一脚浅一脚地探路，嘴里哈出的白气瞬间就被风撕碎了。
陌尘默默跟在后面，斗笠的纱帘被风吹得紧贴在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
他死死裹紧了身上那件单薄的外袍，可那刺骨的寒意根本不是布料能挡住的，一阵更猛烈的山风卷着碎雪粒子劈头盖脸砸过来，他忍不住狠狠打了个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细微的“咯咯”声。
“嘶～” 走在前面的月尘像是背后长了眼睛，猛地停下脚步，扭过头来。
月光下，他清晰地看到陌尘微微佝偻着背，连带着那顶碍事的斗笠都在细微地颤抖。
他眉头立刻拧成了疙瘩，三两步跨回来，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那件厚实的、还带着体温的狐裘外袍扯了下来，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力道，“呼啦”一下罩在了陌尘头上，把他整个人裹了个严实。
“怎么回事？”月尘的声音没了平日的嬉笑，带着点急切，隔着纱帘盯着那双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冷的眼睛：“冷成这样？脸都白了！”
他伸手想去碰碰陌尘的额头，指尖刚触到冰凉的斗笠边缘，陌尘却像是被冰到似的，猛地偏头躲开，同时～
“阿——嚏！”
一个响亮的喷嚏，震得斗笠都歪了歪。
这一下，月尘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不是因为被躲开，而是陌尘这反应太熟悉了，每次他着凉，那该死的、伴随千颜丹停用而来的副作用就会准时找上门。
寒气反噬？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白川那张总是忧心忡忡的脸，心里懊悔得直抽抽：早知道求也要把白川那家伙拖来，现在这荒山野岭……
陌尘自己也急了，斗笠下的脸色比月光还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熟悉的、阴冷的寒气正从四肢百骸深处疯狂涌出，像无数条冰冷的毒蛇在血管里钻。
身体控制不住地想要蜷缩起来，牙齿磕碰得更厉害了。
“忘悠不舒服。”月尘当机立断，对着旁边一脸茫然的君笙语速飞快：“我先带他回去，这风邪门得很。”
君笙也看出“顾姑娘”状态不对，那单薄的身影在宽大的外袍下抖得跟风中的落叶似的，连忙点头：“行行行，你们快回，注意安全。我再往前头转转，半个时辰就回。”
月尘也顾不上客套了，一手紧紧揽住陌尘冰凉僵硬的肩膀，几乎是半拖半抱地带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南角那破帐篷的方向赶。
陌尘几乎把全身重量都倚在他身上，脚步虚浮，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寒气侵袭下，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似的白雾。
两人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嶙峋的山石后。
君笙看着他们的背影，挠了挠头，继续朝前巡查。
没走多远，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侧前方树影猛地一晃，一个黑影快得像道鬼魅，嗖地一下掠了过去。
“谁？！”君笙心头一凛，想也没想，拔腿就追！他少年心性，身手又利落，在怪石林木间腾挪跳跃，紧追不舍。
追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面那黑影似乎有意放慢了速度，最终停在一处相对开阔的岩石旁。
月光洒下，君笙这才看清，那不是什么鬼魅，竟是个须发皆白、面容却异常红润的老者，穿着一身黑色的旧袍子，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老人家？”君笙刹住脚步，警惕地盯着对方：“这大半夜的，您一个人在这险地作甚？”
老者捋了捋雪白的长须，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年轻人，心性不错。老夫且问你，可愿成神，守护一方安宁？”
这问题来得太突然，太宏大。
君笙愣了一下，随即少年人的热血和抱负涌了上来，他挺直腰板，恭敬地抱拳：“若能有机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晚辈自然万死不辞。”
“好。”老者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很满意他的回答：“老夫观你，境界已至瓶颈，只差临门一脚。可需老夫助你一臂之力？”
君笙心头一跳，他确实卡在瓶颈很久了，苦于无法突破。
他谨慎地试探：“前辈慧眼。晚辈只需再经受三次天劫神雷淬体，便能有望冲击天道境。难道前辈……能引动神雷？”
老者摇摇头，笑容高深莫测：“神雷之力，非人力可引。但机缘造化，老夫倒是能指点一二。”
他枯瘦的手指在空中虚虚一点，一道温润的流光没入君笙手中，化作一枚触手温凉的玉简。
“三年后，深渊迷宫，落星湖畔。持此玉简，自有机缘寻你。”
君笙低头看着手中这枚刻着繁复纹路的玉简，正惊疑不定，又觉手上一沉。
一柄银色长剑凭空出现，落入他掌中。
剑鞘漆黑，非金非木，触手冰凉沉重，上面缠绕着暗金色的奇异纹路，剑柄末端刻着两个古老的篆字～苍渊。
一股难以言喻的锋锐和沉凝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此剑‘苍渊’，算是一点见面礼。”老者话音未落，身影已如轻烟般消散在岩石后，只余下袅袅余音：“小友，好自为之。”
君笙捧着这柄沉甸甸、一看就非凡品的神剑，站在原地，好半天才消化完这离奇的际遇。
他试着拔剑，剑身只出鞘寸许，一道凛冽寒光便刺得他眼睛微眯，赶紧又合上。
心头被巨大的惊喜和一丝不真实感填满。
他抱着苍渊剑，像抱着个稀世珍宝，脚步轻快地跑回东面营地。
掀开帐篷帘子，发现今朝还没睡，正盘膝坐在他那张硬板床上闭目养神。
听到动静，今朝睁开眼，目光落在君笙怀里那柄银色长剑上，闪过一丝极快的讶异。
“哥哥，你看～”君笙献宝似的把苍渊剑捧到今朝面前，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奋：“我在林子里撞大运了，得了一把神剑，叫苍渊！”
今朝的目光在剑鞘银色神秘的纹路上流连片刻，又看向弟弟那张因激动而发红的脸。
“这小子……运气怎么总是这么好？巡个山都能捡到神剑？”他心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羡慕，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涩，但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君笙见哥哥反应平淡，眼珠一转，抱着剑凑过去，带着点撒娇耍赖的意味：“哥哥，今晚我们一起睡吧？就像小时候那样，都好久没一起睡了。”
今朝想都没想，眉头立刻皱起，下意识地往后挪了挪身子，语气是斩钉截铁的拒绝：“胡闹，都多大了。”
“开什么玩笑，两个大男人挤一张床？想想都浑身不自在。”今朝心想着。
君笙被他这毫不留情的拒绝噎了一下，看着哥哥那避之不及的样子，心头莫名有点堵。
他咬了咬嘴唇，忽然举起手中的苍渊剑，像个孤注一掷的赌徒：“那……哥哥要是肯陪我睡一晚，我就把这把苍渊剑送给你，怎么样？”
他紧紧盯着今朝的眼睛，带着点豁出去的意味。
今朝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拒绝的话已经到了嘴边，可目光却死死黏在那柄散发着不凡气息的苍渊剑上。
神剑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了，有了它，自己在父神面前……他内心天人交战，理智和渴望疯狂拉扯。
最终，对力量的渴求，对证明自己的执念，压倒了那点微不足道的尴尬。
“行，就这一晚。” 今朝的声音有点干涩，带着点屈辱又无奈的妥协。
他别开脸，不去看弟弟瞬间亮起来的眼睛。
于是，两张硬邦邦的床榻中间，隔着一条无形的、宽大的“楚河汉界”。
君笙侧躺着，面朝今朝的方向，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得逞的小得意和一丝小心翼翼的期待。
今朝则背对着他，身体绷得笔直，像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帐篷里安静得只剩下两人刻意放缓的呼吸声。
“哥哥？”君笙试探着小声叫了一声，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没回应。
“哥哥……你睡了吗？”他又叫了一声，带着点委屈。依旧沉默。
君笙忍不住撑起一点身子，探头去看。
只见今朝紧闭着双眼，呼吸均匀绵长，“竟然真的睡着了，这么快。”
君笙看着哥哥那毫不设防却又拒人千里的背影，心里那点小得意瞬间凉了半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失落和困惑。
他慢慢躺回去，望着黑黢黢的帐篷顶，脑子里乱糟糟的：哥哥……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这样粘着他？
这个念头像根小刺，扎得他心口闷闷的。带着这份失落和疑问，他辗转反侧睡不着，他也想向月尘那样随心所欲。
与此同时，南角的破帐篷里却灯火通明，气氛截然不同。
“哗啦——哗啦——”
月尘正满头大汗地跟那个破水缸较劲。
他双手掐诀，淡淡的妖力不断注入水中，原本冰凉刺骨的井水迅速升温，蒸腾起袅袅的白雾。
旁边那个临时用术法撑出来的、勉强算得上“浴池”的温泉里，水面正咕嘟咕嘟冒着细密的热泡，空气里弥漫开一股淡淡的硫磺和药草混合的奇异暖香，这是狐族秘传的疗伤暖泉。
“快，进去。”月尘喘了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汗，转身就去拉还裹着他那件厚外袍、缩在角落椅子上的陌尘。
陌尘像个特大的冰坨子，浑身散发着肉眼可见的寒气，连呼出的气都是白的。
陌尘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斗笠早就歪到了一边，露出底下那张因寒冷而愈发显得苍白透明的脸，嘴唇都有些发紫。
他下意识地裹紧外袍，身体僵硬地抗拒着：“阿玄……你、你出去……我自己能行……” 声音都在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窘迫。
“能行个屁，小陌乖哈。”月尘急眼了，也顾不上什么“忘悠妹妹”的伪装了，直接吼出了真名，你看你这哆嗦的，再磨蹭真要冻成冰雕了。”
他手上动作不停，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力道，直接上手去解陌尘外袍的系带，动作麻利得很：“自己脱？你手指头都快冻掉了，还解扣子？省省吧小祖宗，小时候你每次发病，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冰冷的系带被扯开，厚实的外袍滑落在地。月尘的手又伸向陌尘的中衣领口。
微凉的指尖无意间触碰到陌尘颈侧冰凉的皮肤。
“别。”陌尘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往后一缩，双手紧紧护住自己的衣襟，斗笠下的耳根瞬间红得滴血，声音又急又羞恼：“月尘，你……出去。我自己……来。小时候是小时候，现在……现在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月尘被他这反应气笑了，手上动作更快，直接拍开他护着衣襟的手，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中衣的带子也扯开了，露出里面同样单薄的里衣和一段线条优美却布满鸡皮疙瘩的锁骨。
那寒气仿佛实质，月尘的手碰到他皮肤都觉得冰手。
“你十二岁那年掉进冰窟窿里，捞上来冻得跟冰块似的，还不是我抱着你泡热水澡暖回来的？
尿湿的裤子都是我给你烤干的！这会儿倒跟我讲大道理了？”月尘一边扒拉他衣服，一边嘴里噼里啪啦地翻旧账，试图用彪悍的童年回忆击溃对方的羞耻心。
说话间，他已经利落地把陌尘剥得只剩下贴身的里衣，裤子暂时没动。
陌尘冻得意识都有些模糊了，身体的本能渴望驱散了大部分羞耻，加上月尘那“理直气壮”的架势，反抗的力气也弱了下去，只是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上似乎都凝了一层细小的冰晶，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月尘看他这副半死不活任人摆布的样子，也顾不上废话了，三下五除二把自己也扒拉干净，长腿一迈，“哗啦”一声就跨进了热气腾腾的药池里。
温暖的水流瞬间包裹上来，舒服得他喟叹一声。
他伸手一把将还僵在边沿的陌尘拽了进来。
“嘶～！” 陌尘被滚烫的水温激得倒吸一口冷气，但下一秒，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仿佛遇到了克星，被霸道地驱散开一丝。
他几乎是本能地，朝着热源，月尘的方向靠了过去。
冰冷僵硬的身体一接触到月尘温热光滑的皮肤，舒服得他差点呻吟出声。
月尘顺势张开手臂，将这个还在微微发颤的“冰美人”结结实实地搂进自己怀里，让他整个后背都紧贴着自己的胸膛。
两人肌肤大面积相贴，滚烫和冰冷交织，激起一阵奇异的战栗。
月尘还坏心眼地用下巴蹭了蹭陌尘冰凉的、湿漉漉的发顶，感觉怀里的人又僵硬了几分。
“啧啧啧～”月尘感受着怀里冰块似的身体终于开始回温，松了口气，嘴上又开始闲不住：“小陌，你这身子骨，怎么比纸糊的还脆？
这发冷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落下的？以前没见你这么不经冻？”他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掌在陌尘冰冷的胳膊上轻轻搓揉，试图帮他更快地活血。
陌尘闭着眼，把脸埋在月尘颈窝处，声音闷闷的，带着被热气熏蒸出的虚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别问。白川都没办法，死不了就行。” 他不想多说，更不想让阿玄知道这寒气反噬的根源和可能的凶险。
“白川那家伙就是个庸医！”月尘哼了一声，手上搓揉的动作不停，温热的水流包裹着两人：“你这病是在来这之前就有的，还是掉到这鬼地方以后才有的？
总得有个说法吧？”他语气里是真切的担忧。
“呃～小毛病，就是小毛病。”陌尘的声音更低了，带着点逃避的意味：“我自己清楚，不用你操心。”
他把脸埋得更深了些，汲取着月尘身上源源不断散发的暖意和那熟悉的、令人心安的气息，身体终于不再像刚才那样抖得厉害，但依旧冰凉。
月尘还想追问，就在这时。
“月尘兄，忘悠姑娘好点没？我……” 帐篷帘子“哗啦”一声被猛地掀开。
君笙大大咧咧的声音戛然而止。
只见屏风后面雾气缭绕，朦胧的光线下，两个身影正极其紧密地叠在一个大浴池里！水波荡漾，一个银白长发的脑袋露在外面，下巴正搁在另一个湿漉漉的黑色脑袋顶上。
而那个黑色脑袋，正被一只结实的手臂牢牢圈在怀里，紧贴着身后赤裸的胸膛。
水面上露出的肩膀线条，分明是属于两个成年男子的？
君笙的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鸭蛋，整个人石化在原地！脑子里瞬间炸开了锅：卧槽！卧槽！！他们俩……是在洗鸳鸯浴？！还抱得这么紧？！
这声“卧槽”虽然没喊出来，但那震惊到灵魂出窍的表情和骤然拔高的吸气声，足以说明一切。
浴池里的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惊得魂飞魄散。
陌尘浑身猛地一僵，像只受惊的兔子，几乎是本能地、用尽全身力气往月尘怀里缩去，恨不得把自己整个埋进水里消失掉。
斗笠早就不知丢哪去了，苍白俊美的脸上瞬间爆红，一直蔓延到脖子根，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他死死闭着眼，把脸埋在月尘胸口，身体绷得像块石头。
月尘的反应比他快多了。
在君笙掀开帘子的瞬间，他就猛地一转身，用自己宽阔的后背牢牢挡住了怀里的陌尘，同时手臂收得更紧，把陌尘的脑袋死死按在自己胸膛上。
他猛地扭过头，冲着屏风外那个呆若木鸡的身影就是一声咆哮，带着被撞破“好事”的恼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君笙！你丫的进来不知道吱一声啊？！看什么看，再看给你一拳。” 水花被他激烈的动作溅起老高。
君笙被他吼得一个激灵，瞬间回魂，脸也“腾”地一下红成了猴屁股。
他手忙脚乱地放下帘子，语无伦次地道歉：“抱、抱歉。对、对不起，打扰了。我这就滚，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我发誓。”
他慌不择路地退到帐篷中间，背对着屏风，心脏还在“咚咚咚”狂跳，感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屏风后面传来月尘没好气的吼声：“下次进来要么敲门，要么扯开嗓子喊，再这么神出鬼没吓唬人，小心我放狐狸咬你。”
君笙听着里面哗啦啦的水声，还有月尘那中气十足的吼叫，尴尬得脚趾抠地，只能连连应声：“知道了知道了，下次一定，一定。”
他抹了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小声嘀咕，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巨大的震撼：“我的天……谁知道你们半夜三更不睡觉……玩得这么……这么刺激啊……”
这可比他小时候抱着今朝睡觉刺激一万倍，他感觉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