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囚笼无声滑开,林夜一步跨入,所有的冷静与算计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情感冲得七零八落。他眼中只剩下那个蜷缩在角落、穿着破烂白色实验服的单薄身影。
“小雪!”
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林夜几乎是扑到女孩面前,双手小心翼翼地扶住她瘦削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让他心脏猛地一缩。
女孩——林雪,缓缓抬起头。
没有预想中的惊喜、哭泣,甚至没有一丝波动。那是一张苍白但依旧清丽的脸庞,只是原本灵动的眼眸此刻像蒙尘的琉璃,空洞、无神,倒映着林夜焦急的面孔,却没有任何聚焦的迹象。仿佛他只是背景里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小雪?是我,哥哥啊!林夜!”林夜的声音急切起来,双手微微用力,试图将她从那种诡异的漠然中唤醒,“别怕,哥哥来了,哥哥来救你了!没事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一遍遍重复着,像是在告诉自己,又像是在对抗着林雪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令人心悸的冰冷。
庞大海和冷锋守在牢笼门口,警惕着可能出现的敌人,但他们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来。看到林雪的状态,庞大海那张总是乐呵呵的胖脸第一次彻底沉了下来,拳头攥得咯咯作响。冷锋的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刀,仔细审视着林雪,仿佛在评估一件极度危险的武器。
林雪对林夜的呼唤充耳不闻。她的目光缓慢地、毫无感情地从林夜脸上扫过,像是在扫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然后,她的视线落在林夜抓着她肩膀的手上。
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她猛地一挥手,动作快得带起一道残影,精准地打掉了林夜的手。力量之大,完全不像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孩,林夜的手背瞬间红了一片。
林夜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发红的手背,又看向妹妹。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一种极其淡漠的警惕,还有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厌恶?就像被什么不洁的东西触碰了一样。
“你…”林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这不是他的妹妹!他记忆中的小雪,会像小鹿一样扑进他怀里,会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哥哥”,会用全然信任和依赖的眼神看着他!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只剩下空壳的人偶,用看陌生人的、甚至看敌人的眼神看着他!
“小雪,你怎么了?你看看我!我是哥哥啊!”林夜不肯放弃,再次尝试靠近,声音里带上了哀求,“是不是他们对你做了什么?别怕,哥哥在这里…”
这一次,林雪的反应更加直接。她猛地向后缩去,脊背紧紧抵住冰冷的金属墙壁,摆出了明显的防御和排斥姿态。她的右手无意识地抬起,似乎想推向林夜,手腕内侧一个极其细微、暗红色的符文烙印一闪而逝!那符文的样式,与之前那名神裔会祭司袍角绣着的诡异图案,同源同宗!
冷锋眼神一凛,低喝道:“林夜,小心!她不对劲!”
庞大海也急了:“老大!妹子她好像…不认识你了!”
林夜的动作僵在半空。他当然看出来了,只是不愿相信。万象神格之脑高速运转,冷酷地分析着眼前的一切:生理特征吻合度99.7%,无外伤,生命体征平稳但能量波动异常,情绪反馈接近于零,认知模块疑似被覆盖或重置…
冰冷的数据像一把把刀子,戳穿他自欺欺人的幻想。
他的妹妹,林雪,还活着,就在眼前。
但他的妹妹,似乎已经“死”了。
巨大的悲痛和滔天的怒火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林夜吞噬。他死死咬住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才勉强压下那几乎脱口而出的嘶吼。神裔会!又是神裔会!他们竟然敢…他们竟然敢把小雪变成这个样子!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死死锁定着林雪,尤其是她那只无意识抬起的手,正缓慢地、隐蔽地移向腰间实验服一个不起眼的褶皱处。那个动作极其细微,若非林夜拥有超乎常人的洞察力,根本无法察觉。
那里藏着什么?武器?还是某种触发式装置?
一股寒意从林夜尾椎骨升起。他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刚才不顾一切地抱住她,会发生什么。
“大海,锋哥,”林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碾磨出来,“戒备。她…可能被控制了。”
不用他说,冷锋的长剑已然微微出鞘,剑锋对准了林雪的方向,并非攻击姿态,而是极致的警惕。庞大海低吼一声,皮肤表面泛起淡淡的岩石光泽,泰坦之躯悄然激发,挡在了林夜侧前方。
狭小的囚笼内,气氛瞬间从重逢的(预期中的)温馨跌至冰点,变得剑拔弩张。一边是情绪激动却不得不强行压抑、心痛如绞的林夜;另一边是冷漠如冰、充满未知危险、仿佛随时会暴起伤人的林雪。
她看着眼前三个如临大敌的男人,空洞的眼神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只是那移向腰间的手指,微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她再次将目光聚焦到林夜身上,上下扫视了一遍,似乎在重新评估他的威胁等级。
良久,她微微张开毫无血色的嘴唇,吐出一个冰冷、僵硬、不带任何感情的词语,像是一块冰冷的铁石砸在地上:
“……谁?”
一个字,简单到极致。
却像一把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林夜最后的防线。
他踉跄着后退了半步,脸色瞬间变得比林雪还要苍白。庞大海赶紧伸手扶住他,触手只觉得林夜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完了。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林雪,真的不记得了。
不记得他,不记得自己,不记得一切。
巨大的失落感和愤怒几乎将林夜淹没。他猛地抬头,望向实验室深处那更加幽暗的通道,眼中翻滚着近乎实质的杀意。神裔会…无论你们躲到哪里,无论你们有什么目的,我林夜在此立誓,必将你们连根拔起,让你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
但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将翻涌的杀意压回心底,目光重新回到林雪身上,变得无比复杂,混合着心痛、怜惜、警惕和一丝绝不放弃的坚定。
无论如何,人找到了,还活着。
这就是最重要的。
记忆没了,可以找回来。
被控制了,可以解除。
只要她还活着,就还有希望。
“我是…”林夜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努力放缓,生怕再刺激到她,“来帮你的人。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他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释放出一丝极其微弱的、温和的精神波动,那是万象神格之脑模拟出的安抚信号。
林雪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那移向腰间的手缓缓放了下来,但警惕之色并未减少分毫。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林夜,不再说话,也不再动作,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精致瓷娃娃。
实验室里一时寂静无声,只剩下远处隐约传来的能量嗡鸣,以及压抑得令人心碎的呼吸声。
救赎之路,远比想象中更加艰难漫长。而第一关,就是要面对至亲之人那双冰冷陌生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