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京的十月总带着种清冽的温柔,梧桐叶在枝头染出深浅不一的黄,风一吹就簌簌落在白家老宅的雕花栏杆上,像撒了一地碎金。
清晨六点半,杨晚栀坐在梳妆台前,指尖刚碰到象牙白的发绳,就没来由地一阵眩晕,她扶着镜面边缘缓了几秒,看着镜中眼底那圈越来越明显的青黑,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她离开洛德特斯的第二个月,也是身体出现异样的第三周——准确说,是孕六周。
她从没敢认真计算过日子,可手机日历上那个被红圈标记的日期总在眼前晃,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顾明夜的日子。
最初只是晨起时的轻微恶心,后来变成了闻到油烟味就反胃,现在连课堂上老师粉笔划过黑板的“吱呀”声,都能让她太阳穴突突地跳,胃里跟着翻江倒海。
“晚栀!再不起民法课要迟到啦!”白书妍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轻快的敲门声,“我让张妈煮了南瓜小米粥,你昨天说想吃的,还热着呢!”
杨晚栀应了一声,把发绳绕在手腕上,起身时脚步又晃了晃。她打开门,就见白书妍穿着杏色针织衫,手里拎着两个印着猫咪图案的保温杯,头发用鲨鱼夹随意挽着,发尾还翘着两根呆毛,典型的医学生赶课模样。
“喏,热乎的,我特意让张妈少放了糖,怕你嫌腻。”
白书妍把其中一个保温杯递过来,指尖碰到杨晚栀的手时顿了顿,“怎么这么凉?你昨晚又踢被子了?我睡前明明帮你掖了三遍。”
“可能是窗户没关严。”杨晚栀接过杯子,低头拧开盖子。
南瓜的甜香飘进鼻腔,往常觉得温暖的味道,今天却让她胃里猛地一缩。她强压下那股恶心,小口抿了一口,粥的温度顺着喉咙滑下去,却没驱散胃里的寒意,反倒像揣了块凉石头。
“你脸色怎么还是这么差?”白书妍盯着她的脸,眉头皱成了“川”字,“上周让你跟我去校医院你不去,说什么‘就是没睡好’,这周再这样,我可不管你愿不愿意,直接架着你去!”
杨晚栀心里一紧,连忙避开她的目光,假装整理书包里的民法课本:“就是最近总失眠,昨天凌晨三点才睡着。”
这话半真半假,失眠是真的,可失眠的原因她不敢说——每晚闭上眼睛。
要么是洛德特斯城堡里那盏暖黄色的壁灯,要么是顾明夜低头时落在她额角的吻。
还有一次,她梦到自己抱着个软软的小婴儿,婴儿的眼睛像极了顾明夜,黑沉沉的,醒来时枕头都湿了一片。
“失眠就更该去看看了,我妈说长期失眠会气血虚,你看你这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白书妍絮絮叨叨地说着,一边换鞋一边从包里掏出个绣着玉兰花的小药盒,“给你带了阿胶糕,课间吃一块,我自己熬的,没放太多糖,还加了点核桃,补脑子。”
杨晚栀接过药盒,指尖碰到盒子上的温度,心里又暖又慌。
白书妍永远这样,把她的事放在心上,从高中就如此。
那段时间,她因为顾黛璇的事躲在天台哭,是白书妍抱着奶茶找到她,陪她坐了一下午;
后来她去洛德特斯,也是白书妍偷偷给她塞了张银行卡,说“没钱了就给我打电话”。
可越是这样,她越不敢坦白——她怕看到闺蜜震惊的眼神,更怕自己那点“只是肠胃不好”的侥幸被戳破。
两人坐上车时,天刚蒙蒙亮。司机李叔是白家的老员工,算是看着妍妍长大的,熟练地往人民大学开。
杨晚栀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早餐铺的蒸笼冒着白气,早点摊的阿姨在喊“豆浆油条”,这些曾经让她觉得鲜活的画面,现在却让她胃里更难受。
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手背上,明明是暖光,却让她觉得指尖发凉。她下意识地按住小腹,那里还是平坦的,可她总觉得有个小小的生命在悄悄生长,像颗埋在土里的种子,正隔着土层轻轻扎根。
“你又晕车了?”白书妍注意到她的动作,侧过头来,从包里掏出个橘子味的晕车贴,“要不要贴一个?我妈说这个管用,我特意给你带的。”
“不用,一会儿到学校就好了。”杨晚栀摇摇头,把保温杯放在腿上。她以前坐多久车都没事,可这几周,只要车子稍微颠簸,她就觉得天旋地转,连呼吸都变得费劲。
到了学校门口,两人往教学楼走。
刚进大门,就闻到食堂飘来的肉包子香味,混合着豆浆的甜腻,杨晚栀的胃里瞬间翻江倒海,她捂住嘴,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
“晚栀!”白书妍立刻扶住她的胳膊,语气里满是担忧,“是不是要吐?前面有洗手间,我扶你过去,慢点走。”
杨晚栀点点头,说不出话来。白书妍半扶半搀着她往洗手间走,一路上她都低着头。
她如今算是虚弱至极了。
她曾一度被私下认为是法学系的“系花”,在大众前,平时总是优雅从容,现在却像个随时会倒下的病人,实在难堪。
冲进隔间,她扶着马桶干呕了好几声,却什么都没吐出来,只有酸水从喉咙里涌上来,烧得嗓子发疼,眼泪也跟着流了下来。
“你慢点,别太用力,小心伤了喉咙。”白书妍站在隔间外,递进来一张温纸巾和一瓶温水。
“喝点水簌簌口,一会儿民法课要抽查案例,你昨天熬夜写的稿子别忘带了,老教授最讨厌学生缺课。”
杨晚栀接过纸巾擦了擦嘴,又喝了口水,胃里的不适感才稍微缓解。她靠在隔间的门上,大口喘着气,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是班级群里的通知。
班长@所有人,提醒今天民法课必须带案例分析稿,还要上台朗读。
她心里更慌了,这几周她根本没心思写作业。
昨天还是抱着电脑熬到凌晨两点才赶出来的,现在脑子昏昏沉沉,连稿子上的字都记不清了。
“好点了吗?”白书妍的声音带着担忧,“我先去教室帮你占座,你要是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过来,别硬撑。这节课,我陪你 ”
“嗯,你去吧。”杨晚栀应了一声,听着白书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她才慢慢走出隔间。
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她看着镜中脸色苍白却强装镇定的自己。
深吸了一口气——再撑一撑,等周末的时候,自己去医院看看,现在不能让白书妍担心,也不能缺课,老教授的课缺一次,平时分就扣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