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翱(翺)áo翔】,展开翅膀回旋地飞。《庄子·逍遥游》:“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
我们一起来深入探讨《庄子·逍遥游》中这句充满思辨色彩的“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
一、原文、注释与翻译
原文节选(承接蜩与学鸠嘲笑大鹏南飞的段落):
斥鴳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 而彼且奚适也?”
注释:
· 斥鴳:生活于沼泽地带的小鸟。“斥”,沼泽。
· 彼:指乘着旋风飞往南海的天池的大鹏。
· 奚适:到哪里去。
· 仞:古代长度单位,一仞约为八尺。
· 蓬蒿:蓬草与蒿草,泛指低矮的草丛。
· 飞之至:飞翔的极致境界、最快乐的飞翔。
翻译:
沼泽里的小雀讥笑大鹏说:“它要飞到哪里去呢?我腾跃而上,飞不过几丈高就落下来,在蓬蒿丛中盘旋飞舞,这也就是我飞翔的极致快乐了。而它究竟要飞到哪里去呢?”
二、创作背景与思想脉络
1. 《逍遥游》的核心命题:本篇是《庄子》的开篇之作,核心在于探讨何为真正的“自由”(逍遥)。庄子通过一系列恢弘的想象,破除以自我为中心的价值标准,追求一种与道合一、无所依凭的绝对自由。
2. “小大之辩”的哲学框架:庄子在开篇描绘了“鲲化为鹏”的宏伟景象,并引出了蜩、学鸠、斥鴳这些小生物对大鹏的疑惑与嘲笑。他并非要简单地否定“小”,而是通过极端的“小”与“大”的对比,揭示认知的局限性与层级的相对性。
3. 对世俗认知的批判:斥鴳的这段话,生动地刻画了一种基于自身经验、安于现状并自以为是的精神状态。庄子借此批判那些以自我认知为尺度,去衡量和评判一切超越其理解范围的事物的世俗观念。
三、寓意深度解析
“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是一把理解庄子思想的关键钥匙,其寓意丰富而辩证:
1. 认知的局限与自我的牢笼:斥鴳的快乐是真实的,但它将此视为“飞之至”,则暴露了其认知的边界。它将自身的极限当作了世界的边界,将自己的最佳状态视为普天下的最高标准。这象征着人类常常不自觉地生活在自己构建的认知牢笼里。
2. “小知”不及“大知”的悲哀:庄子并非鄙视斥鴳的渺小,而是哀叹其无法理解“大鹏”所代表的更高境界。这是一种“小知不及大知”的天然隔阂。在现实中,这好比固守一隅之见的人,无法理解探索者、思想家和梦想家的志向与行为。
3. 对“幸福”与“满足”的辩证思考:从某种意义上说,斥鴳是“幸福”的,它知足常乐。但庄子的目的并非鼓励我们都做斥鴳。他揭示的是:未经审视的、建立在无知之上的满足,是一种脆弱的、低层级的满足。真正的逍遥,是洞察了宇宙之“大”之后,依然能保有精神的自主,而非蜷缩在“小”世界里自鸣得意。
4. 境界的层次性与“无待”的超越:大鹏的飞行需要依赖巨风(“有待”),斥鴳的飞翔则依赖于蓬蒿(另一种“有待”)。二者虽有高下之分,但都未达到庄子推崇的至高境界——“无待”,即不依赖任何外在条件的精神绝对自由。斥鴳的“至乐”,在更高的维度上看,只是一种局限中的快乐。
四、现实启示与当下观照
这个古老的寓言,对于身处信息茧房、价值多元的现代社会的我们,具有极其强烈的镜鉴意义:
1. 警惕“信息茧房”与“舒适区”的陷阱:算法推荐和社交圈层,正为我们每个人编织着数字时代的“蓬蒿之间”。如果我们满足于此,认为自己所看到、所相信的就是世界的全部真相(“此亦知之至也”),那么我们就是现代的“斥鴳”。真正的成长,始于勇敢地打破认知舒适区,去接触和理解那些“不理解”的事物。
2. 尊重价值的多元与境界的差异:在社会中,有人志在四方(大鹏),有人安享当下(斥鴳)。此寓言告诫我们,不必像斥鴳一样去嘲笑自己无法理解的宏大志向,也应尊重他人选择平凡幸福的权利。重要的是要有一种“和而不同”的包容心态,理解不同生活选择背后的价值逻辑。
3. 个人成长中的“破圈”意识:无论是职业发展还是个人修养,最危险的时刻往往是小有成就、安于现状之时。当我们觉得“翱翔蓬蒿之间”已是“人生之至”时,成长便停止了。我们应时常自省:我是否正满足于眼前的“蓬蒿”?我是否还有勇气去追寻那片需要“培风”才能抵达的“南冥”?
4. 对“躺平”与“内卷”的哲学超越:斥鴳的状态,可以看作一种古典的“躺平”——它放弃了对高度的追求,在低处找到了自洽的快乐。而大鹏的万里南飞,则像一种极致的“内卷”。庄子哲学给我们的启示是:不必在“躺平”与“内卷”间二选一,而是去寻找第三条路——精神的“逍遥游”。即不被社会单一的成败标准所捆绑,找到自己真正认同的方向,无论其大小,都能在其中获得自在与充实。
结语
“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庄子的伟大之处在于,他既描绘了斥鴳的可悲,也呈现了它的可乐。他并未给出一个简单的答案,而是将一个永恒的抉择摆在每个人面前:
是安于已知的、确定的、温暖的“蓬蒿之间”,还是向往那未知的、艰难的、壮丽的“南冥天池”?
或许,真正的智慧不在于选择哪一个,而在于理解这两种状态都存在其价值与局限。在漫长的人生中,我们有时需要做知足常乐的斥鴳,有时需要做志存高远的大鹏。而最终极的追求,是超越对“小大之辩”的执着,让心灵达到那无拘无束、无所依凭的——“逍遥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