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韦青蚨后已到夜里，邕州城内华灯初上，虽无汴京那般彻夜笙歌的极盛繁华，却也因地处要冲，商旅往来，街市间灯火绵延，人声依稀，别有一番边城的热闹与生气。
崔?摒去了仪仗随从，只与颜清秋二人，身着常服，如同最寻常的友人般，信步来到了城中一家口碑颇佳的酒楼——“望江阁”。此楼临郁江而建，虽只两层，却颇为雅致。掌柜的显然认得崔通判，见其微服而来，身边伴着一位气质清绝的白衣女子，虽心下诧异，却也不敢多问，只殷勤地将二人引至二楼最为清静雅致的一间临江小阁。
雅间内陈设简洁，一桌两椅，屏风书画，燃着一炉淡淡的鹅梨帐中香。推开雕花木窗，但见窗外江流宛转，波光粼粼，倒映着满天星子与一弯清冷弦月，江风拂面，带着水汽的微凉与远处市井的烟火气，令人心旷神怡。
几样精致的邕州本地菜肴陆续呈上：郁江肥鱼清蒸，保留了鲜甜原味；山笋炒腊肉，咸香可口；一盅炖得奶白的鸡汤，香气四溢；另有两三样时令青菜，青翠欲滴。酒则是本地酿造的糯米甜酒，口感醇厚，后劲绵长。
崔?亲自执壶，为颜清秋斟满一杯。琥珀色的酒液在白玉杯中轻轻晃动，映着烛光，漾出温柔的光泽。
“清秋，”他举杯，目光温润地注视着她，声音低沉而柔和，“此番邕州重逢，你为我……受苦了。这杯酒，一为你接风洗尘，二谢你……舍身护持之情。”言辞恳切，情深意重。
颜清秋抬眸望他，烛光下，他眉眼间的疲惫似乎被柔和了许多，那份专注与温柔，是她梦中奢求了无数次的场景。她心尖微颤，端起酒杯，轻声应道：“皓月言重了。能为你略尽绵薄，清秋……心甘情愿。”两人轻轻碰杯，酒液入喉，甘甜中带着一丝微醺，暖意自胃腹升起，缓缓流遍四肢百骸。
席间，二人并未多谈那些阴谋诡谲、边境烽火，只拣些轻松话题。崔?为她介绍邕州风物，讲述南疆趣闻；颜清秋则浅笑聆听，偶尔提及昔年在汴京时，他那些文人好友的轶事。时光仿佛倒流，回到了琼玉阁中，珠帘半卷，清茶一盏，手谈一局，岁月静好的时光。那些横亘在彼此之间的身份迷雾、生死险阻，在此刻温馨宁静的氛围中，暂时被悄然搁置。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窗外月色愈发明亮，清辉洒入阁中，与室内温暖的烛光交融，铺陈一地银霜。江面上渔火点点，与天上星辰交相辉映，水天一色，静谧如梦。
颜清秋倚窗而立，望着窗外浩渺江月，不禁轻声吟道：“同来望月人何处？风景依稀似旧年……”语带怅惘，似有感怀。
崔?起身，行至她身后，与她并肩而立，共同眺望这月下江景。他自然地将一件带来的薄披风轻轻披在她肩上，低声道：“夜凉如水，小心风寒。”
他的气息近在咫尺，温度透过薄衫传来，颜清秋微微侧首，便能看见他线条清俊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柔和。她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不由低声续吟道：“……石濑云溪深寂寂，绿窗红泪冷涓涓。落花不语空辞树，明月无情却上天。” 诗句婉转，道尽了她昔日飘零孤苦、身世浮沉之痛。
崔?听出她诗中深藏的孤寂与哀伤，心中蓦然一痛。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她的指尖微微一颤，却没有挣脱，任由他温暖干燥的掌心将她的手完全包裹。
“清秋，”他转过身，面对着她，目光深邃如夜，其中翻涌着无比真挚的情感，“往事已矣，如落花辞树，不可追挽。明月或有圆缺，然我之心，绝非无情之上天。自汴京初遇，至江陵患难，再至此番邕州重逢，你于我而言，早已非红尘知己，更是刻入骨血之牵挂。”
他握紧她的手，一字一句，清晰而郑重，如同立下最神圣的誓言：“崔?在此，对月立誓：此生绝不负卿！无论前路如何荆棘密布，风雨如晦，我必护你周全，与你同行。纵使宦海浮沉，天涯浪迹，此心不移，此情不渝！”
这不是甜言蜜语，而是历经生死考验、穿透重重迷雾后，发自肺腑的承诺。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颜清秋的心上。
泪水瞬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仰头望着他，望着这个她倾尽所有、乃至性命去守护与爱慕的男子，望着他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深情。所有的委屈、恐惧、孤寂与等待，在这一刻，仿佛都找到了归宿，化作了奔涌而出的热泪。
“皓月……”她哽咽着，反手紧紧回握住他，声音颤抖却充满了巨大的喜悦与释然，“我信你……我一直都信你……”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在相拥的两人身上，将他们的身影融为一体。江风拂过，带来远方的渔歌，仿佛在为这份历经磨难终得圆满的情谊低吟浅唱。
灯暖罗帷，灵犀暗通
离开望江阁，夜色已深。崔?并未送颜清秋回驿馆，而是自然而然地，牵着她的手，回到了州衙后宅，他那处清简却整洁的住所。
周安早已歇下，院中一片寂静，唯有书房窗棂透出温暖的灯光。崔?推开房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书墨与淡淡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室内陈设依旧，书案、典籍、屏风、卧榻……一切皆是她记忆中他居所的模样，简洁、清雅，却因他的存在而充满了令人安心的气息。一盏孤灯在案头跳跃，将房间照得朦胧而温馨。
房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外面的秋夜寒凉。
两人站在灯影里，四目相对，呼吸可闻。方才在江边的誓言与激动渐渐沉淀下来，化为一种更深沉、更悸动的无声暗流，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经历了生死相隔、久别重逢，此刻的独处，显得格外珍贵而脆弱。无需言语，一种无形的牵引力让彼此缓缓靠近。
崔?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湿润的眼角，拭去那冰凉的泪痕。动作轻柔，充满了怜惜。他的目光描摹着她清减却依旧绝美的容颜，从微蹙的黛眉，到轻颤的羽睫，再到那泛着柔润光泽的唇瓣。
颜清秋微微闭上眼，长睫如蝶翼般颤动，感受着他指尖的温度，身体不由自主地微微前倾，依偎进他温暖的怀抱中。他的手臂环住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拥住。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拉长了两人相拥的身影，投在素白的墙壁上，亲密无间。
情到浓时，一切的发生都如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他低下头，温热的唇轻轻印上她的额头，眉眼，鼻尖，最终，带着无比的珍视与试探，覆上了那微凉的唇瓣。起初只是轻柔的触碰，如同蝴蝶点水，旋即化为更深沉的吮吸与纠缠，带着糯米酒的微甜与无尽的思念与渴望。
颜清秋生涩而顺从地回应着，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将自己完全交付。所有的理智、矜持、过往的阴霾，在这一刻都被这汹涌的情感浪潮冲垮、淹没。她只知道，眼前这个人，是她愿意倾尽所有去爱、去追随的。
衣衫不知何时悄然滑落，露出她莹白如玉、却带着几处淡淡旧疤的肩头。崔?的吻变得愈发灼热，沿着优美的颈项向下，在那疤痕处停留，落下细密而怜惜的吻，仿佛要以此抚平她过往所有的伤痛。
“皓月……”她无意识地呢喃着他的字，声音破碎而娇柔，带着前所未有的依赖。
他将她轻轻抱起，走向内室那张简单的卧榻。罗帷轻解，春光渐泄。
烛影摇红，被翻红浪。疼痛与极致的欢愉交织袭来，如同狂风暴雨，又似细雨润物。她紧紧攀附着他，如同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在他带来的陌生而激烈的浪潮中载沉载浮，发出细碎而压抑的呜咽。他亦是情动不已，动作时而温柔缱绻，时而难以自控地急促，在她耳边不断低唤着她的名字“清秋”，诉说着深沉的爱语与承诺。
在这灵肉交融的极致时刻，颜清秋仰望着帐顶模糊的光影，泪水再次无声滑落，浸湿了枕畔。但这泪水，不再是苦涩与悲伤，而是巨大的幸福、彻底的释然与夙愿得偿的激动。她漂泊半生，孤苦无依，历经背叛与利用，直至此刻，方才真正找到了归宿，感受到了被全然接纳、珍视与疼爱的温暖。她翘首以待、甚至不敢奢望的这一刻，终于真实地降临了。
云雨渐歇，喘息平复。崔?侧身将她拥在怀中，拉过锦被盖住两人汗湿的身体。指尖爱怜地梳理着她散落在枕畔的、微湿的青丝，在她光洁的额间印下一个个轻柔的吻。
颜清秋蜷缩在他温暖坚实的怀抱里，脸颊贴着他微汗的胸膛，聆听着那有力而平稳的心跳声，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与满足。身体的酸痛与疲惫，都化作了甜蜜的负担。她像一只终于找到巢穴的倦鸟，闭上了眼睛，唇角带着一丝恬静而幸福的笑意。
崔?低头，看着她恬静的睡颜，长睫如扇，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平日里那份清冷与疏离全然褪去，只剩下全然的信任与依赖。他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怜爱与满足，臂弯收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睡吧，清秋。”他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声音低沉而温柔，“我在这里。”
窗外，月影西斜，星河低垂。秋虫的鸣叫也渐渐歇了，万籁俱寂，唯有郁江水声潺潺，如同永恒的催眠曲。
在这南疆边城的秋夜，历经了无数波诡云谲、生死考验的两人，终于冲破了所有阻碍，身心交融，紧紧相拥而眠。他们的呼吸渐渐同步，交织在一起，沉入了同一个温暖而宁静的梦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