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万籁俱寂,整座京城沉入深眠,唯有远处传来的、空洞而规律的更夫梆子声,在冰冷的青石板街道上孤独地回荡。
那厚重如山、象征着皇权与秩序的城门,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掩护下,违背常例地、悄无声息地滑开一道仅容数骑并行的缝隙。
一队人马,约三千之众,人人身着哑光黑甲,背负劲弩,腰佩横刀,虽轻装简从,未打旗号,但那冲霄而起的肃杀之气与历经百战淬炼出的彪悍,却如同实质,令人胆寒。
他们如同一条自沉睡巨兽体内悄然涌出的墨色河流,无声无息地淌出城门,迅速而有序地融入城外的无边黑暗,铁蹄包裹着厚布,落地无声,化作一道凌厉的箭矢,坚定不移地射向北方。
萧执一身玄甲,端坐于神骏的墨麒麟马上,立于队伍最前。他勒住马缰,最后一次回望那在深沉夜色中只剩下模糊轮廓、却承载着他全部牵挂的睿亲王府方向,坚毅如冰封湖面的眼眸深处,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割舍的柔情与歉疚。
但这丝软弱转瞬即逝,立刻被更加冷硬、更加决绝的钢铁意志所覆盖。他猛地一拉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被压抑在喉间的低沉嘶鸣,随即四蹄腾空,带着一往无前、破釜沉舟的气势,汇入铁流,彻底消失在茫茫夜色与北风的呜咽之中。
王府内,最高的寝殿露台上,苏晚披着一件单薄的披风,凭栏而立。
夜风卷起她的长发和衣袂,带来刺骨的凉意,她却恍若未觉。
她极目远眺,直到那连成一片的、微不可闻的马蹄声彻底被风声吞噬,消散在天际尽头,心中仿佛骤然被挖空了一块,留下无边无际的虚空与冷寂。
她下意识地拢紧了衣襟,仿佛这样能抵御那从心底蔓延开的寒意。良久,她才缓缓转身,步履有些虚浮地走回内室。
目光落在锦榻上那个抱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小小身影上,念安白嫩的眉心处,那淡得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灵纹痕迹,在朦胧的夜灯下,成了她此刻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慰藉,也是支撑她必须坚强下去的全部支柱。
然而,萧执的离开,如同移走了盘踞山巅、威慑群兽的巨龙,最强大的屏障已然消失。
那些一直潜藏在暗处、如同毒蛇般窥伺的眼睛,似乎感知到了这种变化,变得更加肆无忌惮,目光中的恶意几乎要凝成实质。
就在萧执离开京城后的第三天,表面平静的王府之下,暗流开始涌动。
苏晚如同往常一样,在书房内核查“济安堂”送来的月度账目与药材清单。
她目光敏锐地停留在一处极其微小的数字差异上——一批半月前从江南水陆联运新购进的、专门用于制作高端安神香料的“梦蝶花”,最终的入库数量,与采购清单及沿途关卡核验的记录,存在大约半斤的细微偏差。
若在寻常时节,这点损耗或许会被归咎于运输途中的自然减损,或是仓吏记录时无心的笔误。
但在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敏感时期,任何一丝不合常理的蛛丝马迹,都足以在她心中敲响警钟。
她面上不动声色,只以核对账务为由,暗中吩咐绝对可靠的陈砚书,不动声色地调查所有经手过此批“梦蝶花”的采购、运输、验收及仓储人员,务求隐秘。
然而,未等陈砚书那边查出明确结果,王府内院却开始接连出现一些令人不安的怪事。
先是负责精心照料王妃那片宝贝药圃的两名年轻丫鬟,毫无征兆地接连病倒,症状皆是莫名的头晕目眩、四肢乏力、精神萎靡不振,如同被无形的抽走了精气神;
紧接着,奶娘忐忑不安地来报,小世子念安夜间惊醒、啼哭不止的次数,相较于“护身灵纹”刚刚绘制成功后的那几日的安稳,似乎又略有增加,虽不严重,但这细微的变化,已足够让苏晚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苏晚心中的警铃顿时疯狂震响!
她亲自出手,如同最谨慎的猎手,细致入微地检查了药圃的每一寸土壤、灌溉的水源,甚至调动内力感知周围的空气,却一无所获,并未发现任何明显的中毒或异物污染迹象。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焦虑日甚之时,目光偶然扫过内务管事为了讨好她、前几日才特意采买回来,分发到各院,声称有“凝神静气”之效,用于熏染衣物、悬挂帷帐的一批崭新香囊上。
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协调的异样感掠过心头。
她不动声色地取来一个香囊,用银质小刀小心翼翼地拆开,将里面的混合香料尽数倒在雪白的宣纸上,凑近,以医者特有的敏锐,仔细分辨其中的成分。
除了常见的檀香、茉莉、合欢皮等安神之物外,她敏锐至极的嗅觉,终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淡薄、若有若无,却让她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的气息——那是与“梦蝶花”药性隐隐相冲,若长期混合嗅闻,会于无形之中,缓慢侵蚀、损伤人之神魂的异域奇香——“迷榖”!
敌人的毒手,竟已如此无孔不入,悄无声息地渗透到了王府内部!隐藏在这些看似寻常、甚至带着“好意”的日常用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