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大脑,都因为这句话而停滞了一瞬。
风声,甲胄摩擦声,粗重的呼吸声,在这一刻仿佛全被抽离。
吕雄脸上那扭曲到极致的狂喜,如同被冰霜冻结的画皮,僵硬地挂在脸上。
他像是被人用铁锤狠狠砸了一下后脑,整个人都懵了,手指着姬发,嘴巴张了张,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解释?
我解释什么?
人是你的人,东西是从你这儿搜出来的,你让我解释?
这疯子在说什么胡话!
“姬发!你死到临头,还敢血口喷人!”
吕雄终于从极度的错愕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发出气急败坏的咆哮。
他猛地回头,看向张奎,想要从这位王城戍卫军统领的脸上找到他预想中的愤怒和杀意。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一双深不见底,冰冷如渊的眸子。
张奎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将目光从姬发身上,移到了吕雄的脸上。
那眼神,让吕雄心里莫名一突,那股即将功成的狂热,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从头凉到了脚底。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姬发根本不理会吕雄的咆哮,他的姿态从容得不像一个阶下囚,反倒像一个审判者。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张奎的手上,落在张奎手里那块沾着血的布,和那半根油腻的肉干上。
“张奎将军。”
姬发开口,声音穿透晨间的寒气,清晰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我只问将军三个问题。”
“第一,这肉干,从何而来?”
张奎的心脏,重重一跳!
他看着姬发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又扫了一眼周围竖起耳朵的戍卫军将士。
他不能撒谎,也无法撒谎。
“是我昨夜派人送的。”张奎的声音干涩,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
话音落下,周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
戍卫军的士兵们看向张奎的眼神变了,而相府府兵们则是一脸的幸灾乐祸。
看守者,竟然私下给囚犯送食物!
这本身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罪过!
姬发仿佛没有看到周围人的反应,他继续发问,声音依旧平稳。
“那么,我第二个问题。”
“我姬发,身陷囹圄,生死皆在殷寿一念之间。此刻受将军一饭之恩,已是感激不尽。”
“我为何要用这代表着将军善意,更能证明我与将军有所往来的肉干,去包裹一块足以让我万劫不复的罪证?”
他顿了顿,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张奎身上,声音陡然提高!
“我疯了吗?!”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柄万钧重锤,狠狠砸在张奎的心头!
是啊!
为什么?
一个能在听雨轩隐忍数年,能将朝歌搅动得天翻地覆的聪明人,会做出这么愚蠢,这么不合逻辑,这么自寻死路的事情?
把罪证和证明自己与看守者有联系的物品放在一起!
这不是主动把自己和看守者捆绑在一起,送上断头台吗!
这根本不合逻辑!
张奎的眼神,开始剧烈地变化。那股被愚弄的愤怒,正在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怀疑所取代。
他的脑海中,电光火石!
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疯狂滋生!
“我的第三个问题。”
姬发没有给任何人思考的时间,他的手,依旧稳稳地指着脸色煞白的吕雄。
“这块布,是谁发现的?”
他自问自答,声音响彻废墟。
“不是你的人,张奎将军,而是他,吕雄的人!”
“在什么地方发现的?”
“在这片废墟里,一个连三岁孩童都能发现,一推就倒的墙角!”
“又是谁,在这东西出现的瞬间,就迫不及待地,一口咬定这是我勾结逆党的铁证?”
“还是他,吕雄!”
姬发每说一句,吕雄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周围所有士兵,无论是戍卫军还是相府府兵,看向吕雄的眼神都开始变得无比古怪。
是啊……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
巧合得,就像是早就排练好的一出大戏!
姬发的目光在吕雄身上短暂停留,那眼神,充满了怜悯,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随即,他猛地转回,死死盯住张奎,问出了那句足以决定所有人命运的诛心之问。
“我再问一句,张奎将军!”
“如果,今天我姬发,真的被坐实了勾结‘无面’的罪名。”
“那么,昨夜亲自下令,送来这块肉干,送来这封‘信’的你!”
“张奎将军!”
“你,又是什么罪名?!”
轰!
这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彻底击溃了张奎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全部冲上了头顶!
一个巨大的,阴毒的,足以让他粉身碎骨的陷阱,在他脑海中轰然成型!
资敌!
同谋!
甚至……是费仲安插在王城戍卫军里的内应!
这顶帽子一旦扣下来,他张奎,这个凭战功一步步爬上来,深受殷寿信任的王城戍卫军统领,将会在一夜之间,被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费仲!
这不是在陷害姬发!
这是在陷害他张奎!
费仲在借着陷害姬发这个囚犯的名义,真正要除掉的,是他这个军中的死敌!是要将他这把天子之剑,活生生折断!
那股被背叛的愤怒,再次冲天而起!
但这一次,目标不再是姬发!
而是费仲!是吕雄!是所有算计他的人!
“吕雄!”
张奎猛地转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吕雄,发出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怒吼!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一把揪住吕雄胸口的甲胄,手臂肌肉贲张,竟将这个一百六七十斤的壮汉,从马上硬生生拖拽了下来!
“砰!”
吕雄被狠狠掼在地上,砸得七荤八素。
“你好大的胆子!”
张奎的咆哮声,震得整个废墟都在嗡嗡作响。
吕雄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都瘫软了,被张奎提着衣领,像一条离了水的死狗。
“不……不是我!将军,你听我解释!是姬发!是他栽赃我!”
“栽赃你?”
张奎怒极反笑,他将那块血布和肉干,狠狠怼到吕雄的脸上!
“这是不是你的人发现的!”
“是……是……”
“你是不是一口咬定,这是姬发勾结逆党的铁证!”
“我……我……”
“你是不是想用这块我送出去的肉干,来证明我张奎,也是同党!”
张奎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暴怒!
最后一个问题,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吕雄彻底傻了,他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本能地疯狂摇头。
“不!我没有!将军,我没有啊!”
他只是想抢个功劳,只是想踩姬发一脚,他怎么也想不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姬发怎么会知道肉干是张奎送的?
他怎么敢当着所有人的面,反咬一口?
他怎么能用区区几句话,就让张奎相信,这是一个针对他的阴谋?
这个局,本该天衣无缝!
可现在,他吕雄,成了这个局里,唯一的牺牲品!
“没有?”
张奎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他松开手,任由吕雄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他缓缓转过身,面向自己身后那些同样处于震惊中的王城戍卫军。
“铿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张奎拔出了腰间的佩剑。
剑刃在晨光下,闪烁着森然的寒芒。
“来人!”
张奎厉声下令,声音如冰。
“相府府兵统领吕雄,意图构陷朝廷命官,离间君臣,图谋不轨!”
“给我拿下!”
他用剑,直指瘫在地上的吕雄,以及他身后那两百名呆若木鸡的相府府兵。
“谁敢反抗!”
“格杀勿论!”
王城戍卫军的士兵们,瞬间反应过来。
“咔!咔!咔!”
长戈顿地,刀剑出鞘!
一股冰冷的,经历过真正战场的铁血杀气,瞬间锁定了所有的相府府兵!
相府的府兵们彻底懵了。
前一刻,他们还是耀武扬威的胜利者。
下一刻,他们就成了被刀剑指着的阶下囚!
“张奎!你敢!”一名吕雄的心腹,色厉内荏地大叫。“我们是相国大人的人!”
张奎看都未看他,身形一闪,一脚狠狠踹在那名心腹的胸口!
“噗!”
那人如遭重击,倒飞出数米,口中鲜血狂喷。
张奎一脚踩在他的脸上,低头俯视,一字一句,声音冷得能掉下冰渣。
“相国的人,就可以构陷天子亲军吗!”
“我张奎,奉的是王命!”
“我看今天,谁敢动!”
这句话,如同一座大山,彻底碾碎了相府府兵们最后一点反抗的意志。
王命!
在这朝歌城,王命,就是天!
吕雄瘫在地上,看着那柄指着自己鼻尖,还在微微颤抖的剑,只觉得裤裆一热,一股无法抑制的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他吓尿了。
废墟中。
伯邑考看着眼前这石破天惊的颠覆性一幕,看着那个从猎物,瞬间变成猎人的父亲。
他的身体,在因为极度的震撼而微微颤抖。
他终于明白。
父亲下的这盘棋,目标,从来就不是在棋盘上多活几步。
他要的,是吃掉对方的棋手!
姬发看都未看被控制住的吕雄。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张奎身上,语气平静,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博弈与他无关。
“将军。”
“现在,你还需要我的解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