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荃低声唤道。
老人眼皮微微一抖,慢慢睁开双眼。
当他看清眼前之人时,神情明显怔住,显然没料到真有人能寻到这里。
他嘴唇微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悠远的叹息。
这两年,他曾一次次燃起希望,又一次次坠入深渊,直至彻底麻木。
若心里没有一点执念撑着,他恐怕早就撑不下去了。
“你……你是……”
太久没说话,声音干涩得几乎听不清,微弱得像风中残烛。
可苏荃耳力敏锐,还是听得真切。
他拱手行礼,语气恭敬:“茅山紫霄真人门下真传弟子苏荃,拜见前辈!道门同源,一脉相承。”
这位青虚道长虽是凡人之躯,但在道门辈分上,确确实实是他的长辈。
至于张吉……不过披了件道袍,算不得真正入了道门。
“茅山……”
青虚浑浊的眼中忽然闪过一丝光亮。
显然,即便身陷囹圄,他也曾接触过玄门之事,知晓茅山之名。
“这青云观里的邪祟,前辈可曾知晓?”苏荃低声探问。
“邪祟……邪祟啊……”
青虚神情骤然慌乱起来,颤抖着手将怀中的玉如意塞进苏荃掌心:“拿着……快走……去报信……通知茅山……”
“有这如意在身,它便伤不得你……”
话音未落,玉如意离手的刹那,他气息如断线风筝般急速衰弱,怕是撑不过片刻便会咽气。
苏荃神色一紧,立刻将玉如意重新放回他手中,同时缓缓注入一道灵气。
果不其然,随着灵力流转,玉如意泛出淡淡光晕,灵韵渐盛,青虚的脸色也稍稍回暖。
“你……”他刚想开口。
苏荃却已打断:“先脱险再言其他。”
说罢手腕一抖,一支精巧符笔落入掌中。
双手疾速结印,真炁自指尖汇聚,尽数灌入符笔之中,笔尖竟在黑暗里泛起微光。
“奉上清敕令!”
“灵宝天尊,安镇身形。
弟子魂魄,五脏安宁。
青龙白虎,列阵守庭。
朱雀玄武,护我真形。
急急如律令!”
此乃道门八大神咒之一,正是当年他曾用来压制千鹤道人尸毒的那一式——净身神咒。
此咒不仅涤荡心神、驱邪避秽,更有护身固本之效。
如今修为已非昔日可比,苏荃无需画全符箓,只以符笔轻点青虚眉心,一道隐秘符印悄然成形。
符成瞬间,青虚体内残存的精元被尽数封住,性命得以延续,纵无玉如意也可再活些时日。
只是此法靠外力维系,最多撑个两三个月罢了。
但这已经足够了!
见符印稳固,苏荃收笔回袖,随即取出一张白纸,迅速扎成一人形,又将玉如意轻轻置于纸人怀中。
青虚身为凡胎,气血枯竭至极,早已无法被邪物感知。
那妖魔所凭依的,不过是玉如意的气息。
只要如意不离此地,妖物便始终以为青虚仍在井底!
“竟是丹道修士?”
随着神咒生效,元气回聚,青虚精神明显好转,说话也不再断断续续,命悬一线的模样已然不见。
苏荃略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不过眼下尚未步入真正的末法之世,世间仍有修行之人行走尘世,倒也不足为奇。
“先离开此处。”苏荃低声道,“虽说那妖物只能感应到玉如意,但久留生变,况且我担心张吉那边会有差池。”
若是先前独身一人,他大可施展移形换影之术,与纸人互换位置,瞬息脱身。
可如今多了个青虚,此法便不能再用。
“凝!”
苏荃轻喝一声,井下一米处水面翻涌,一股清泉腾空而起,化作游龙,在空中凝成一柄寒冰长剑。
不必多言,青虚已颤巍巍上前几步,站上剑身,朝他微微点头:“可以了。”
这老道,见识倒是不俗。
苏荃心中暗忖,手中掐诀,冰剑应势而起,载着青虚向观外疾驰而去。
他自己紧随其后。
两道身影掠空而出,悄无声息,未惊动任何人,地底那头妖物亦毫无察觉。
炼气化神之境全力飞行,一日万里不在话下。
寒冰长剑周身萦绕着苏荃特意留存的真气,令青虚稳稳立于其上,丝毫感受不到高空疾风的侵扰。
不过十几个呼吸之间,两人便已飞离昌城,在一处荒僻山头悄然落下。
“咳……咳咳——”
双脚刚触地,青虚便猛地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
山风凛冽,而他被囚井底整整两年,骤然重返人间,一时难以承受这清冷空气的冲击。
苏荃抬手轻点他喉结处,一缕温润灵力缓缓渗入经络,片刻后,那阵撕心裂肺的咳终于平息下来。
“青云观主青虚,拜谢苏真传援手之恩!”
他强撑身形,双手合抱,深深一揖。
“不必多礼。”
苏荃目光沉静,语气简短:“事态紧急,我也就不绕弯子了。
你且说说,那道观里的妖物修为如何?来头又是何处?”
青虚颔首,未再多言,径直开口:“那孽畜,早在两年前便已炼成妖丹。”
妖族修出妖丹,等同于人类修士踏入炼气化神之境。
至此境界,便可幻化人形,脱去兽躯。
说到此处,青虚神情黯然,声音微颤。
对凡俗道士而言,能化人形的大妖,几乎便是不可抗衡的存在。
可苏荃听罢,神色反倒轻松了几分。
炼气化神?
别的不敢说,但论此境战力,当今世上,她自认无人可敌。
“苏真传,您……当真有把握?”青虚迟疑开口。
“区区妖丹,斩之如割草。”苏荃语气温淡,仿佛只是提及一件寻常小事。
青虚怔住,良久才缓缓点头。
终究,他选择相信眼前之人。
他转过身,遥望昌城方向,目光深远,沉默片刻后,低声道:
“此事,还得从三年前说起。”
“那时我上山采药,途中偶遇一只重伤的猿猴。
它伏在地上,眼神哀切,冲我吱呀低鸣,模样甚是凄苦。”
“老道一时动了善念,便为它清洗伤口,带回观中照料。”
“那猴子身高逾人,恐惊扰同门与百姓,我便将它安置在后院,每日供食,闲时也诵些经文与它听闻,倒也相安无事。”
他顿了顿,气息略显沉重,继续道:
“直到后来,它性情渐变。”
“不知从何时起,它开始躁动不安,常躲在屋角暗处,畏缩发抖,似在惧怕什么。”
“某日,我又为它讲经,它竟忽然开口说话——自称原是山中修行多年的精怪,向来不涉尘世,自在逍遥。”
“却被一名邪修撞见,欲取其内丹、剜其心肝以炼邪药。
它拼死逃脱,奄奄一息之际,恰好被我所救。”
“如今那邪修已入昌城,四处搜寻它的踪迹。
它恳求我,若此人上门,务必设法阻拦。”
苏荃凝视着他:“你照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