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休息”成了一场徒劳的挣扎。艾文蜷缩在出租屋的床上,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他眼中却苍白无力,无法穿透那层包裹着他的、源自“存在感稀释”的隔膜。世界的声响——窗外的车流、邻居的谈话、甚至自己的心跳——都像是从遥远的水下传来,沉闷而失真。他强迫自己吞咽食物,味同嚼蜡,仅仅是为了维持肉体的运转。林姐让他多接触阳光和人,但他走在街上,却感觉行人投来的目光穿透了他,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这种与现实的剥离感,比直接的恐惧更加侵蚀心智。
黄昏降临,阴影拉长,艾文心中的沉重感也随之加剧。林姐提到的“潮汐”,像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压在他的胸口。他知道,今晚将不同于以往任何一夜。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他站在便利店门口,感觉那扇门不再是界限,而更像是一张即将吞噬他的巨口。他推门而入,店内过于明亮的灯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也照出了他脸上无法掩饰的虚弱。
林姐已经在等他了。她的脸色比艾文好不了多少,眼窝深陷,嘴唇紧抿,仿佛也在承受着某种无形的压力。她没有多言,直接开始交接,动作比平时快了一倍。
“拿着。”她将钥匙塞给艾文的同时,还将一个用暗红色丝线缠绕、散发着淡淡草药和……金属混合气味的小布袋塞进他手里,“戴在身上,别打开。里面是磨碎的符纸和一点……受过祝福的金属屑。关键时刻,也许能帮你稳住心神。”
艾文握紧那个小布袋,一丝微弱的、令人安心的暖意透过布料传来。“谢谢,林姐。”
“别谢我,”林姐摇头,声音沙哑,“‘潮汐’来了,我们都得靠自己熬过去。记录簿里关于‘潮汐’的记载很少,因为经历过还能写下东西的人不多。只知道,那时候,‘彼端’与现实的夹缝会变得极薄,规则的力量会被削弱,而‘它们’……会异常活跃。”
她的目光扫过整个店堂,带着一种诀别般的凝重:“今晚,别相信任何你熟悉的东西,包括我,包括店长,甚至包括……你自己的一部分。守住核心,艾文,就像你在虚弱时做的那样。还有,留意那三枚硬币,如果它们开始恢复光泽,哪怕只有一丝,都意味着转机。”
说完,她深深看了艾文一眼,转身快步离开,背影消失在愈发浓重的夜色中。
艾文将那个小布袋贴身放好,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作为“深潜者”以来最艰难的一夜。
他首先检查了收银台抽屉。那三枚硬币依旧灰暗,但当他指尖触碰到它们时,似乎……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凉意?不再是之前的完全死寂。是开始恢复的迹象吗?还是他过于渴望而产生的错觉?
他将硬币握在手中,那丝微弱的凉意稍纵即逝。他将它们放回抽屉,知道今晚不能指望它们的力量。
然后,他打开了储物间的保险箱,取出了《事件记录簿》。他快速翻到后面几乎空白的部分,果然,在很靠后的几页,找到了几段字迹潦草、仿佛是在极度惊恐或虚弱状态下写下的关于“潮汐”的片段:
“墙在呼吸……货架在融化……影子活了……”—— 字迹扭曲,墨迹晕开。
“规则……规则在失效!瓶装水……灰色……它进来了!”—— 句子中断,后面是大片的空白。
“不要看红色!不要听声音!不要感觉温度!什么都不要信!”—— 字迹狂乱,仿佛用尽了最后力气。
“……硬币……唯一的光……抓住……”—— 最后一行字几乎无法辨认。
这些零碎而绝望的记录,让艾文的心沉到了谷底。潮汐期间,异常的强度和范围都会急剧提升,甚至可能打破某些基础规则!
他合上记录簿,将其放回。今晚,他没有记录的心情,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标。
午夜零点刚过,变化就开始了。
首先出现的是声音。那不再是之前收音机里扭曲的模仿或低语,而是一种……背景噪音的整体改变。冰柜的嗡鸣声里混入了类似无数细小牙齿啃噬骨头的摩擦声;日光灯的滋滋声间歇性地被短暂的、绝对死寂的真空所取代,那寂静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心慌;甚至电子门“欢迎光临”的提示音,也偶尔会拖长、变调,成为一声扭曲的呻吟。
艾文紧贴着收银台,努力过滤着这些扭曲的声响,紧守心神。
紧接着,视觉异常也开始出现。货架的边缘时而会变得模糊,仿佛融入了背景的黑暗;商品的包装颜色会短暂地失去饱和度,变成一片灰白,又瞬间恢复;地面的瓷砖纹路偶尔会像水波一样流动一下。这些变化快速而细微,在他本就模糊的感知中,更是难以捉摸,真假难辨。
凌晨一点左右,第一个严重的界限模糊点出现了。
不是在某个特定区域,而是……整个饮料区,连同附近的两排货架,突然像是被投入了深水之中,景象变得朦胧、扭曲,光线在其中发生了诡异的折射。更可怕的是,艾文看到,在那个扭曲的区域里,几瓶瓶装水自行从货架上飘浮了起来,悬浮在半空中,缓缓转动。
守则第二条:凌晨2:17-2:23,禁止售卖任何瓶装水。可现在,还没到时间,瓶装水就自己“活”了过来!规则的基础正在被动摇!
艾文不敢靠近,他甚至不敢长时间注视那个区域,生怕自己的注意力会进一步催化那里的异常。
就在这时,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他感觉脚下的地面似乎软化了,如同踩在沼泽上。他踉跄了一下,扶住收银台才稳住身体。是“同化”现象在虚弱状态下加剧了?还是“潮汐”本身的影响?
他立刻在心中默念名字,同时握紧了林姐给的那个小布袋。布袋传来一阵稳定的、温和的暖意,像是一盏小小的风灯,在他混乱的感知海洋中提供了一点微弱的航标。
凌晨两点,距离瓶装水禁令时间还有十七分钟,但店内的异常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峰。
所有的备用灯开始毫无规律地闪烁,明灭不定,将店堂切割成一片片光怪陆离的区域。阴影在这些区域间疯狂舞动,仿佛拥有了自主的生命。
监控屏幕上的四个画面,有三个已经变成了密集的雪花点,只有一个还能勉强显示影像,但那影像也充满了拖影和扭曲。
艾文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仿佛整个空间都在向内挤压,空气变得粘稠,呼吸困难。
然后,他听到了脚步声。
不是从门外,而是从店堂内部,从那些扭曲的、界限模糊的区域里传来。脚步声很杂乱,有时像穿着皮鞋,有时像赤脚,有时又像是某种多足的节肢动物在爬行……它们从四面八方传来,缓缓地、坚定地,朝着收银台的方向靠近。
艾文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他看不到任何东西,除了那些舞动的阴影和扭曲的光影。但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
他下意识地看向收银台抽屉。那三枚硬币……依旧灰暗。
绝望开始蔓延。
就在第一声脚步似乎已经来到收银台边缘,一股冰冷的、带着腐烂气息的寒意即将触及他后颈的瞬间——
“叮铃——”
一声清脆悦耳、与现实世界的嘈杂格格不入的风铃声,突兀地在店堂内响起。
声音的来源,是艾文贴身放置的那个、林姐给的小布袋!
与此同时,收银台抽屉里,那三枚灰暗的硬币,同时迸发出一阵微弱但确实存在的、银白色的光芒!
光芒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所过之处,疯狂闪烁的备用灯稳定了一瞬,扭曲的影像清晰了片刻,那逼近的脚步声也戛然而止,仿佛被什么东西阻挡了回去。
硬币恢复了一线力量!在这个最危险的时刻!
艾文来不及细想,他猛地拉开抽屉,将那三枚重新焕发出微弱光芒的硬币抓在手中!冰冷的触感再次传来,虽然远不如从前强盛,却如同久旱甘霖,瞬间滋润了他几近干涸的意志和感知。
他紧紧握住硬币,感受着它们与那个小布袋之间似乎存在的某种共鸣。是林姐的护身符激发了硬币的恢复?还是硬币的恢复强化了护身符的效果?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获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然而,“潮汐”并未退去。店内的异常只是被暂时压制,那些扭曲的区域依然存在,无形的压力依旧沉重。脚步声消失了,但更多的、难以名状的窥视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艾文背靠着收银台,手握硬币和护身符,如同暴风雨中一艘刚刚修复了部分动力的孤舟,面对着依旧汹涌的、来自“彼端”的黑暗浪潮。
距离凌晨2:17的瓶装水禁令,还有十分钟。他知道,当那个精确的时间点到来时,真正的考验,才会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