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着实为之一惊。乍一听以为此人心善,害怕伤了别人的心,所以刀子嘴豆腐心。
但细细品味,方觉不对劲,尤其是我仔细凝视他波澜无奇的眼睛,平静的表层里漂浮着某种完美主义,不由得使我心生嫌恶。
我回应道:“你是如何断定你不爱她了?”
“简单,也许你是被她的美貌和奔放所吸引的,但我不是。”谈及这里,男人似乎沾沾自得,嘴角格外细微的扬了一下,“我和她刚在一起的时候,她还不是现在这般模样。那时的她有点胖,脸上有些斑斑点点,说话也不是特别利落,年龄还比我小,算是比较内向的一个小女生吧。”
恍若闪电拂过了耳朵,我的整个身心猛地一颤。
说不上来的滋味,男人的描述并不是非常的具象,但仅仅是这般宽泛的文字描述,我的脑海跃然闪过一个矮胖丑陋的女生,像是日暮之下的浮云流过眼前,拨去雾絮,竟是迟羽那张冷酷但近乎悲凉的眼睛,黯淡的星点化作一枚黑痣,悬挂于底色的夜空之中。
我捂住沉闷的胸口,故作自然的说:“你想表达什么?”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大多数人喜欢一个人是从漂亮的脸蛋开始,我鄙视,我不一样,对方即使不在大众审美的及格区内,我也会因对方的某一品质而爱上对方,我爱的是灵魂,不是外皮。”
我由内而外的对这个男人产生作呕的感觉。
男人沉浸在他的这种“完美”当中,胳膊离开水管,背靠着有些掉粉的砖墙,仰起下巴望着楼栋对面的非机动车篷,回忆式讲述:“我一眼就能看出,这个有些奇怪的女生,她浮夸言辞举止显得那么生硬,和现在完全不一样。因此我深信她本质是脆弱,而我却是个勇往无畏的人,而她又并非那些花枝招展的女生,大部分特征不符合大众标准对女性的审美。如果她和我在一起,我一定能拯救她,又衬得我与众不同。”
我蹙额,“是吗,她现在的低俗恶趣味是你带坏的咯。”
“胡说八道,”男人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我带坏的,在我的陪伴下,她应该越来越完整才对。明明是她自甘堕落,后来她每天坚持跑步减肥,又每天护肤,身材是越来越匀称了,脸蛋也越来越干净了,四季交替,她竟然跟换了个人似的,抛开恶俗的思路,妥妥一个人间尤物。”
“那不是挺好?你有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才不是!”男人放大声音,有些激动的样子,双眼圆睁,直直盯着我,仿佛要将不满的火焰喷射到我脸上,“你根本不懂!她变漂亮之后,一些本该让我心满意足的东西就变了,那些我曾经以为专属于我的东西不见了!”
我有些被吓到,沉默不言。
男人缓了缓,满眼不悦的扭过头,继续说道:“我爱的根本不是现在的她,她现在这个样子像什么,那么性感且张力,搞得像我和大多数俗人一样只是短浅的把眼光停留于外表。更让我受不了的是,她动不动就说一些荤段子,简直是荡妇一个!”
“所以呢?”
“所以我不爱她了。”男人眼中的怒火转瞬消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仿佛在顺其自然的表示以上那些突兀的特性皆影响不到他分毫,“我这个人头脑清醒,不爱就是不爱,我深知自己的感觉。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人在花花世界,各种各样的情感纠葛中摸不清自我,我不一样,即便我每天所面临的人情世故再复杂,我也能时刻清晰的抓住自我。这就是我的特点,绝大多数人做不到。”
我有种想打他的冲动。
且不说他讲的这些道理对错如何。我已经数不清迄今为止,他的讲述中出现过多少“我这个人”“不一样”“大多数人做不到”,一个时时刻刻将自己放在首要地位的人,无一不张扬自己所认为的特殊,其关注点也终究脱离不了对自身满足的考虑,说白了就是自我主义。
所以就算他的口气暂无明显的自大骄荣,但是字里行间已经夹杂某种自视甚高,我也不可能对他产生丝毫的好感了。
克制心中的不爽,我说:“你之前说你不该甩了她,而是让她甩了你,难道这也是你与他人的不同之处?”
“没错,我是个相当重视感情的人,女性是用来尊重的,她虽举止粗俗,但并未触犯红线,我有什么理由推开她?我不能,我这个人是不会无缘无故抛弃一个女孩的,更何况我是看着她改变的。”
“难道她甩了你,她就不会伤心?”
男人怔了一下,转过头来,一脸认真的看着我,说:“她既然甩了我,她又有什么理由伤心?我已经尽到自己身为男朋友该有的耐心了,我从来没有向她提出过分手,是她提出来的。我没有错,在一段早已危急的关系面前,我尽自己所能的去维持,大厦崩塌之时,我也能释怀的感慨‘我尽力了’,这么苦心经营的我,能有什么错?我和她在一起那么长时间,我从来没有对她做出过逾矩的行为,我们始终是纯洁,这么洁身自爱的我,能有什么错?她已经受不了我了,是她受不了我,不是我受不了她,要知道,就算她丑的跟长满仙人掌的蝙蝠一样,只要她不提分手,我就不会抛弃她……”
“说够了没有……我听够你这极度自我感动式的价值观了!你是好人吗?你就是个虚伪的伪君子!”我忍不住吼道。
怪不得迟羽总是在我面前吐槽她男朋友,现在我深刻的体会到,什么是自视甚高,喜欢用审视的态度去观摩别人。
此人一口一句道德、责任,而他自身的行为则如同攀爬于“正确”的字里行间中,龌龊前行的老鼠。
男人见我愠怒,竟一点也不惶恐,反而得意的咧嘴一笑,傲慢的歪了歪脑袋。
他嘲讽的冷笑好久,用最冷静的口吻,说出刺入我心的话:“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