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婆婆眼里隐隐有波动,像一根拐杖在河底坠落,生上藓绿的藻类,看上去年轻,却是另一种腐烂。
她顿了顿,不知哪家村屋响起犬吠,穿过山头的树林与叶间啸来。
“有些东西,只适合放在心里,不管它,也没人提及,就如同喂给猫狗一样,可能真的不在了。”婆婆不愿说。
我不强求,百般寂寥的从地上捡起一根烂树枝,在地上画圈,“你你说,我也不说。就让这些烂掉的事烂在记忆里。”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和那个姑娘没成。”婆婆瞟我一眼。
我丝毫不诧异,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都怪我,我太懦弱了。”
“懦弱不是你的错,勇敢与胆怯,在感情面前都是一种呼应。你的心意,她会明白的。”
我稍许安慰,但填补不了心情上的空虚,“她像一只鸟,自由自在的飞行。我是一条溺水的鱼,跳不出水面,又怎么去亲吻她。”
婆婆看着我,沉默一会儿,有些意味的笑了笑。然后不打算沿着这个话题延伸,手掌贴在裂纹的水缸外壁上,指尖顺着纹路滑动,“曾几何时,我也认为只要两个人真诚,就会是永久。哪有什么永久,事物总会走向毁灭,宇宙也一样,苞谷也一样。”
我失落,“所以就算我成功了,我们也会有完蛋的一天。”
婆婆不语,指头在一条纹缝的末端驻留两秒,才秉着眉梢,低沉道:“年轻的时候,我觉得我不懂的好多。现在我老了,我发现我不懂的更多。什么是转瞬,什么是永恒,我可能来不及知道了。假如有一天你知道了,且我们还能再见,请你告诉我。”
我没有给与一个答复,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有生之年能否获知这个深刻的答案。
我们在这坐着,有好一会儿了,屁股有点疼。
似乎聊了很多,又似乎什么也没聊。我们说了好多各自心痛的事儿体,却都没能探究一个让我们都能释然的结果。
有些事情没有结果,就像无花果一样,没有果。
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随口问了句:“你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吗?”
婆婆没有给我一句肯定或否定,她手压着生生不息吐露渗光的手电筒,颤颤巍巍的支撑站起,最后对着空荡的黯色的寺庙,抛出溅落的目光。
“可能是无限的,我祝你好运。”
听着有点敷衍,但我还是很希望,她说的是真的。
……
……
回到婆婆的屋子,客厅倒挂的白炽灯还在怆恻的稀落剩余的挣扎。
魏语回房休息了,我去浴室洗澡。洗完澡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婆婆让我也早点休息吧,衣服交给她来洗。
我犯怵,那个房间还能去吗?里面住着一个我希冀又不敢面对的人,和这样的人再度共处一室,未免太过逞强。
可我要是退缩,又显得我内心有鬼。所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院前徘徊几侧,我还是下死心,跨过储物室半暗半明的门槛,推开次卧的门。
橙黄的灯光充斥这里,除了触及不到的阴暗角落,视觉上造成一种误差的暖意。霎时模糊了眼眶冷落的边缘,仿佛我们之间从未改变,但她侧身留给我的孤戾背影终是把我按入了冰凉。
魏语一只耳朵塞着耳机,mp3撺进躲藏盲区的手里,她面对墙壁,蚊帐下,整个人蜷缩如一头嫌弃猎物的野狼。
我忐忑数秒,还是躺在床上,与她背对背。
时间隐隐支离着雪球碎化的滴落,蚊香的红光以细微的速度回旋,朝着一个灼烬的终点。
我感觉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是睡不着了,既然睡不着,干脆就不让自己睡了。鼓起勇气和她说话:“我们什么时候离开?”
“明天”魏语回答的很简短,惜字如金,语气里透着一股爱搭不理的冰冽。
心房似乎被皲剥一块,我故作自然的追问:“明天几点?”
“早上”
“具体几点?”
“你什么时候醒,我什么时候走。”
我一惊,因为她刚才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特别关注细节的我,不得不把这厘毫的差别萦怀。
难道她打算自己走,然后把我一个人丢下。
这也忒无情了!
还特地等我醒来再走,这是要杀人诛心啊,为的就是让我亲眼见证她轻而易举离去的潇洒。
我试图平复心中的难过,沉住胸闷的感觉,接下来的言语也刻意避开我的存在,“那你接下来去哪?”
“想去哪去哪。”
很想问她,我们还能不能像以前那样无忧无虑,就和她曾经跟我说的那样,带上我,在这个夏天里没有目的的四处乱窜。
可是我担心我这样做显得我很卑微,我希望我表面上是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高冷到有她没她,都不会影响我的心情。
但是这样想是很可笑的,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已经不是了。
最后我还是没问,下午茶的事也没提。那杯我殚精竭虑为她熬的咖啡,仿佛成为虚拟,回归真实后也就不复存在。
我说“早点睡吧”,说完再补一谎言“我困了”,然后支撑疲倦的身躯和滞暗的灵魂,拉扯开关线。
象征温暖的灯芒一瞬间挫骨无灰,伸手不见的房间散落一地鸡毛感觉的旧家具气息。
被窗格分割泗汾的月光如故,疏远的清冽斜斜的落下,像可望不及的梦境,悬挂不着边际的空洞的墙上。
婆婆洗衣的拧水声啪啪作响,幽幽的从缝隙飘进来。闲散的娴静发散恍惚的韵味,我愈发的睡不着了。
就这样等着夜堕入深僻,百无聊赖,只有她迟迟不到的均匀呼吸让我觉得她对我还有点在意。可也只是杯水车薪。
……
……
忘了是什么时候睡着的,昨夜似乎很痛苦。我要维持处事不惊的薄翼外表,一动不动,身体内的树叶煎熬的摇晃,不安的枝尖仿佛要把我平静外壳的假象给划破一个破洞,好让我发了疯似的冲她哭诉,我其实很在乎她,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终究徒劳。
醒来的时候,脑壳昏昏沉沉。
手腕看一眼手表,已经中午十一点了。
身旁空荡荡,她不在,如一阵风没收所有我从她身上可以贪念的一切,她莫奈花园般的体香,她疯言疯语的可爱模样,还有她安静时的乖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