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加更)
1874年的风,带着内战之后十年的躁动与机遇,吹拂着美利坚辽阔的国土。
钢铁的轰鸣与蒸汽的嘶吼在这片土地上不断蔓延,财富的神话在每一个角落上演,而野心,则像新铺设的铁轨,毫无顾忌地向着未知的荒野延伸。
在康涅狄格州哈特福德市,一座被枪油与金属屑浸透的城市,伊森·海耶斯正对着一张《哈特福德新闻报》的角落广告发呆。
窗外,柯尔特兵工厂的烟囱正吐出滚滚浓烟,那曾是他梦想与荣耀的起点,如今却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的几项关于连发步枪的革命性设计,被公司高层以“过于激进”为由束之高阁,转头却在公司的新产品上看到了他设计的影子。
他今年三十五岁,正值一个枪械工程师创造力的巅峰,却感到自己的才华正被这庞大的、论资排辈的工业巨兽缓慢吞噬。
广告的标题很简单,
“加州太平洋铁路公司公司,招募告示”。
“……为新规划之加拿大西部铁路,组建并武装护卫部队……急聘资深枪械工程师,主导一座小型现代化枪械工厂之设计、建造与生产……薪酬优渥,远超东海岸标准……”
伊森的心跳漏了一拍。
离开哈特福德,去一片全新的土地,从零开始建造一座小型枪械工厂?
他看了一眼身旁正在缝补女儿衣物的妻子莎拉,有些犹豫。
同一时间,在马萨诸塞州斯普林菲尔德的兵工厂附近,一间充斥着硝烟与啤酒气味的酒馆里,头发花白但身板依旧硬朗的塞拉斯·克罗夫特正用他粗壮的手指,死死捏着一份《斯普林菲尔德共和报》。
他曾是联邦军的炮兵上尉,在葛底斯堡的硝烟中亲自操作过帕洛特线膛炮。
战争结束后,他成为了全美最顶尖的火炮铸造专家之一。
他能从铁水的颜色和流淌的姿态中,判断出一门大炮的寿命与脾性。
但和平年代,大炮的需求量锐减。
他一身屠龙技,却只能在军方的订单缝隙里,设计一些毫无挑战的海岸炮。
再加上现在全美的经济形势十分恶劣,他已经闲了很久。
他感到自己正在生锈,比他仓库里那些被遗忘的拿破仑滑膛炮还要快。
加州太平洋公司的广告,对他来说则像是远方传来的隆隆炮声。
“诚聘资深火炮工程师,负责海岸防御工事及船载火炮之维修、保养……要求具备丰富的实战经验与大型火炮铸造知识……”
“海岸防御?船载火炮?”
塞拉斯的独眼里闪过一丝光芒。
这听起来可比为某个风平浪静的港口设计一尊只能打海鸟的礼炮有意思多了。
他猛灌了一口啤酒,仿佛已经闻到了那久违的、铁水接触模具时散发出的炽热气息。
而在特拉华州威尔明顿,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年轻的化学家巴纳比·芬奇正在他的实验室里,为一小撮棉花硝酸酯的稳定性而烦恼。
他出身优渥,对杜邦公司那些按部就班的黑火药生产流程毫无兴趣,他着迷于欧洲最新的化学发现。
硝化甘油、无烟火药……这些不稳定的能量形态在他眼中如同迷人的魔鬼。
他的家族希望他成为一名体面的工业化学家,但他激进的实验却屡屡闯祸,被主流学界视为异端。
几次工作中的意外事故让他再也找不到工作。
一份来自费城的报纸,被他的管家夹在信件中送了进来。
“诚聘爆破与火药工程师,负责铁路建设中的爆破作业,并为一座新式火药工坊提供技术支持……对新型稳定炸药与无烟发射药技术有研究者优先……”
巴纳比的呼吸急促起来。
一个愿意为“新型稳定炸药”买单的雇主?
一个能让他远离那些老古董,建立自己理想中的“新式火药工坊”的机会?
这简直是上帝的旨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份报纸折好,仿佛那是一份邀请函。
他的家人已经受够了他在自家的庄园搞这些危及生命的实验,最近,更是断了他的资金。
在费城庞大的克朗普造船厂,蒸汽的巨响足以淹没一切。
苏格兰裔工程师安格斯·麦克劳德正对着一艘巡防舰的复合式蒸汽机图纸咆哮,他浓密的红胡子上沾满了油污。
安格斯是蒸汽机领域的暴君和天才,他能从活塞运动的微小异响中判断出哪个部件需要更换。
他痛恨浪费,痛恨一切低效率的设计。
他渴望建造自己的船,一艘搭载着他设计的、全美最强劲蒸汽机的船。但在这里,他只是一个零件。当工头递给他一份揉得皱巴巴的《费城问询报》,指向那则招聘广告时,他几乎是立刻就做出了决定。
“诚聘高级蒸汽工程师,负责船队蒸汽机之维护、改装,并为一座新式船坞提供技术指导……”
“船队……船坞……”
安格斯用油腻的手抹了抹脸,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意味着他将拥有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团队,甚至可能自己的船。
————————————
旧金山,这座在黄金与欲望之上建立起来的城市,总是弥漫着一股冒险与欺诈混杂的气味。
1874年的旧金山更是如此,它既是通往财富的门户,也是埋葬梦想的坟场。
伊森、塞拉斯、巴纳比和安格斯,还有种种经济危机中失业、待岗或者抑郁不得志的工程师,怀着各自的期盼,踏上了这座城市的土地。
他们被安排在豪华的皇宫酒店下榻,加州太平洋公司为他们支付了一切费用,其雄厚的财力与体面的做派,让四人最后的疑虑也烟消云散。
面试的地点位于一栋可以俯瞰整个旧金山湾的豪宅内。
带领他们的是一位沉默寡言的管家,宅邸内的奢华让他们这些见惯了工业区烟尘的人暗自咋舌。
他们被领进一间宽大的书房,一个正凭窗眺望恶魔岛的男人转过身来。
他看起来过分英俊,身材消瘦,穿着剪裁得体的欧洲贵族服饰,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微笑。
他的英语带着轻微的口音,但吐字清晰,充满磁性。
“欢迎各位,先生们。我是菲利普,请叫我菲利普伯爵。”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财力深不可测的菲利普伯爵?
他没有握手,只是优雅地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
“我想,你们都是为了一个全新的未来而来。”
菲利普伯爵开门见山,他的目光逐一扫过四人,仿佛能看透他们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他对伊森说:“海耶斯先生,我读过你发表在《陆海军杂志》上的关于闭锁原理的论文。很有见地。柯尔特公司埋没你,是他们的损失。在我这里,你将拥有一座工厂,按照你的意愿生产美国……不,是全世界最好的步枪。”
他对塞拉斯说:“克罗夫特先生,你在冷溪之战中指挥的炮兵阵地,至今仍是西点军校的教学案例。我需要的不是一尊大炮,而是一整套防御体系。你的经验,无人能及。”
他对巴纳比说:“芬奇先生,未来战争的胜负,将由化学家在实验室里决定。我需要的不是按吨生产的黑火药,而是能改变战争规则的新力量。你的才华,不应被那些胆小鬼束缚。”
最后,他看向安格斯:“麦克劳德先生,大英帝国依靠的是皇家海军,而海军的灵魂,就是蒸汽机。我要你为我的船队装上最强劲的心脏。在太平洋上,速度就是生命。”
菲利普伯爵向他们描绘了一个宏伟的蓝图:在加拿大卑诗省那片广袤的土地上,加州太平洋铁路公司将修建一条新的动脉,连接内陆的矿产与太平洋的出海口。而潮汐垦荒公司则会在在加拿大政府的雇佣下沿海建立新的城镇和港口。
这一切,都需要一支强大的武装力量来保驾护航,抵御土着的侵扰、防备商业对手的破坏,以及应对日益复杂的国际局势。
“这是一个不逊色于美国东西大动脉铁路的工程,先生们,”
他开出的薪酬是他们过去收入的两倍,并且承诺提供最好的设备和最充足的资金。
面试几乎成了一场单方面的说服会。
合同被摆在了他们面前,条款清晰,纸张精良,上面有加州太平洋公司和潮汐垦荒公司的正式钢印。
一切都显得天衣无缝。
他们几乎没有犹豫,便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周后,伊森、塞拉斯、巴纳比和安格斯带着他们的家人,对未来充满憧憬的妻子和对远行感到新奇的孩子们,在旧金山的码头登船。
码头上人声鼎沸,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他们要乘坐的并非豪华客轮,而是一艘名为“海神号”的蒸汽货轮。
船身上漆着“太平洋渔业公司”的字样,据说这也是伯爵名下的产业之一。
真正的冲击来自于他们登船之后。
船舱的甲板和底舱里,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华人。
至少有上千人,他们大多沉默寡言,穿着蓝色的粗布衣服,拖着简单的行李,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他们说不出的、属于另一个族群的陌生味道。
莎拉·海耶斯下意识地将女儿搂得更紧了一些。
安格斯的妻子更是毫不掩饰地皱起了眉头,低声用苏格兰方言抱怨着什么。
工程师们也感到了强烈的不适。在1874年的美国,反华情绪正暗流涌动,在他们这些体面的白人看来,这些“苦力”是廉价、不洁和异类的代名词。
菲利普伯爵的一位副手,华金先生,彬彬有礼地解释道:“先生们,女士们,请不必担心。他们是前往加拿大垦荒和修建铁路的劳工。新世界的建设需要大量的劳动力。你们的舱室在船的上层,与他们完全隔开,不会打扰到你们的休息。”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
修建铁路需要苦力,而华人是当时最廉价也最吃苦耐劳的选择。
工程师们接受了这个说法,尽管心中的那份不舒服并没有消散。
他们是尊贵的工程师,是新世界的奠基人;而这些华人,不过是奠基石下的人肉耗材。
他们被带到了船尾的上层船舱,这里确实干净整洁,与下面的拥挤肮脏判若两个世界。
孩子们很快就被起航的汽笛声和海鸥的叫声所吸引,大人们则站在甲板上,目送着旧金山的天际线缓缓沉入海平面。
伊森·海耶斯眺望着远方,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
他将拥有自己的工厂,实现自己的抱负。然而,不知为何,甲板下方那片沉默的、拥挤的蓝色身影,如同海面上的一片阴影,在他心中留下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寒意。
“海神号”没有沿着繁忙的海岸航线北上,而是驶向了更深、更广阔的太平洋。它的目的地,并非他们想象中任何一个已知的港口。
——————————————
1871年秋,当美国间谍的阴谋还在英国的外交圈里发酵时,一艘大型的三桅帆船,正逆着冰冷的洋流,沿着北美大陆崎岖的西海岸线,向北航行。
船上的实控人是梁伯,他的身边,是几个在旧金山湾里最熟悉风浪的疍家渔民,
以及刚刚打乱整备之后的“九军”。
他们的任务,不是捕鲸,也不是贸易。他们是陈九派出的探路者,要去寻找一片能够承载他未来所有野心的、不为人知的“应许之地”。
陈九的指令清晰而决绝:向北,进入不列颠哥伦比亚的领海。避开所有已知的航线和定居点,寻找一个能够建立秘密基地的所在。
这个基地,必须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绝对的隐秘。它必须远离维多利亚和温哥华那些英国殖民政府的眼线,也要避开南方美国人那贪婪的目光 。
更重要的是,不列颠哥伦比亚已经同意并入加拿大,而作为加入的条件,加拿大政府即将修建一条贯穿东西的太平洋铁路,未来几年,铁路勘探队即将在卑诗省内陆的山脉中艰难跋涉,寻找着合适的路线。
这意味着,任何内陆的地点,都有可能在未来几年内暴露在铁路建设者的视野中。因此,唯一的选择,只能是那片广袤、荒凉、人迹罕至的海岸线。
第二,丰富的资源。基地必须能够实现自给自足,甚至成为一个新的经济引擎。
它必须拥有建造房屋和船只所需的大量优质木材,以及能够养活数千人的、稳定可靠的食物来源。
第三,易守难攻。它必须拥有天然的地理屏障,能够抵御来自海上的任何窥探与攻击。
捕鲸船驶入了胡安·德·富卡海峡,这里是美国与英属殖民地的分界线。
他们没有向东,进入相对繁华的乔治亚海峡,而是毅然决然地向西,驶入了波涛汹涌的太平洋。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温哥华岛那传说中蛮荒而壮丽的西海岸。
巨大的悬崖如刀削般直插入海,狂暴的太平洋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黑色的礁石,溅起数米高的白色浪花。
海岸线被无数个幽深、狭窄的峡湾撕裂,如同巨人身上狰狞的伤口。
浓密的、原始的温带雨林从海边一直延伸到内陆连绵不绝的山脉之巅,那是一种令人敬畏的、深不见底的绿色。
梁伯和他的船员们,在这片如同世界尽头的海岸线上,开始了艰难的搜寻。
他们下船之后,驾驶着小舟,小心翼翼地探索着每一个可能的海湾和峡湾。
他们考察了克拉阔特湾那迷宫般的水道,也探访了历史上曾因皮毛贸易而名噪一时的努特卡湾。
这些地方虽然偏远,但已有零星的白人贸易站和印第安人的村落,不符合陈九对“绝对隐秘”的要求。
时间一天天过去,船上的淡水和食物在迅速消耗。
就在所有人都开始感到焦躁和失望之时,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午后,他们发现了一个地图上从未标注过的、极其狭窄的峡湾入口。
入口处怪石嶙峋,暗礁密布,两侧是巨大的山石悬崖,湍急的洋流在其中形成了一个危险的漩涡。
若非船上那几个经验最丰富的疍家舵手,任何船只贸然闯入,都只有船毁人亡的下场。
梁伯决定冒险一试。
当他们的小船艰难地穿过那道如同地狱之门的入口后,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风浪,瞬间平息了。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片镜子般平静的、被群山环抱的内海。
两侧是高达千米的、覆盖着浓密森林的陡峭山壁,如同两尊沉默的巨人,守护着这片世外桃源。
数十条大小不一的瀑布,从山顶的积雪融化而成,如银色的匹练般飞流直下,注入脚下这片深不见底的蔚蓝色海水之中。
他们继续向峡湾深处驶去。
峡湾曲折蜿蜒,走了数里,前方豁然开朗。一片由河流冲积而成的、相对平坦的河谷地带出现在眼前。
一条清澈的河流从内陆的山脉中奔流而出,在这里汇入大海。
梁伯的眼睛亮了。
河口附近的海水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正在洄游产卵的鲑鱼,多到几乎可以用手去捞。
河谷两岸,是望不到边的原始森林,巨大的花旗松和西部红柏直插云霄,那是建造房屋和船只最上等的材料。
而这处河谷,三面环山,唯一的出口就是那道狭窄而凶险的水道,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的、无法被攻破的堡垒。
这里,完美地符合了陈九提出的所有条件。
梁伯将一面小小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红色旗帜,插在了河口的沙滩上。
他为这个无名的峡湾,起了一个名字。
“安定峡”。
寓意着,安身立命,天下太平。
————————————
1872年春,三艘经过伪装的货船,借着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驶入了“安定峡”。
船上,是第一批被陈九精心挑选出来的开拓者。
总计一千五人。
其中,多数补充至近千人的九军,核心是像梁伯一样,从太平天国和两广各地起义中幸存下来的老兵,还有一路跟他们起事的骨干。
四百人是经验丰富的渔民、木匠、铁匠和农夫,他们是建设基地的技术力量。
剩下的一百多人,则是从旧金山和萨克拉门托招募来的白人技工,被连哄带骗地弄来。
他们的到来,打破了这片沉睡了千年的峡湾的宁静。
第一年的任务,只有一个:活下去。
不列颠哥伦比亚的温带雨林,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具挑战性。
这里终年潮湿多雨,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里,光线昏暗,地面上覆盖着厚厚的、腐烂的植被,行走其间,如同跋涉在沼泽之中。
无处不在的蚊虫、防不胜防的毒蛇,以及潜伏在密林深处的黑熊和美洲狮,都是致命的威胁。
他们面临的第一个挑战,就是建造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营地。
在梁伯的指挥下,老兵们展现出了惊人的纪律性与执行力。
他们分工明确,一部分人负责警戒,一部分人则挥舞着斧头和锯子,向那些活了上千年的巨木发起了挑战。
“砰!砰!砰!”
斧头砍入树干的声音,在空旷的峡湾里回荡,
巨大的花旗松和红柏轰然倒下,溅起漫天的木屑。
用最原始的杠杆和滚木,将这些沉重的原木运到河边的空地上。
一座简易的、由蒸汽机驱动的锯木厂,在短短一个月内就被搭建了起来。
很快,第一批木板房在河口的高地上拔地而起。房屋虽然简陋,但足以抵御风雨。一个码头,一个仓库,一个集体食堂,一个简易的铁匠铺……一个人类定居点的雏形,在这片荒野中顽强地扎下了根。
然而,真正的考验,来自这片土地古老的主人。
一天清晨,几艘巨大的、由整根红柏雕刻而成的独木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河口。
船上,站着数十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努特卡原住民。
他们手持长矛和弓箭,脸上涂着红黑相间的彩绘,用一种沉默而充满敌意的目光,审视着这些不速之客。
营地里瞬间紧张起来。老兵们迅速拿起武器,在梁伯的指挥下,组成了一道防御阵线。
一场血腥的冲突,似乎一触即发。
但梁伯没有下令开枪。
在这里,他们是外来者,任何与原住民的冲突,都可能招致毁灭性的后果。
他们必须用最谨慎的方式,处理这第一次接触。
他带着一个会说点蹩脚的印第安语的白人技工,手无寸铁地走上前去,高声喊话,表明他们没有恶意,只是想在这里借一块地方,安身立命。
对峙,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
最终,独木舟上一位看起来是首领的老者,做了一个手势。船上的战士们放下了武器。
谈判,开始了。
那是一场艰难而漫长的交流。他们依靠手势、图画,以及彼此都能听懂的几个简单的贸易词汇,艰难地沟通着。
梁伯向他们展示了带来的礼物:锋利的钢制斧头、温暖的毛毯、成袋的大米。
而努特卡人,则用手指了指森林,指了指河流,又指了指他们自己。
意思很明确: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一切,都属于他们。
最终,一种脆弱的、基于相互需求的平衡,被建立了起来。
梁伯用带来的物资,换取了在这片河谷暂时居住的权利。
而努特卡人,则对这些外来者带来的、能够极大改善他们生活质量的工业品,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他们教会了华人们如何识别森林里可食用的植物,如何避开有毒的浆果,如何在湍急的河流里用最有效的方式捕捉鲑鱼。
而华人们,则用他们的铁器和技术,帮助努特卡人修补独木舟,打造更锋利的长矛。
一种奇特的、在19世纪的北美大陆上极为罕见的共生关系,在这座与世隔绝的峡湾里,悄然形成。
它不基于任何崇高的理想,只基于最原始的、对生存的共同需求。
这,正是陈九所期望的。
一个与外界的种族主义截然不同的、务实的、能够为他的基地提供最重要安全保障的联盟。
————————
1873年,安定峡的建设迎来了它的第二个年头。
生存的危机已经度过,发展的序幕正式拉开。
这一年的核心任务,是建立一个能够为整个基地提供稳定财政收入的经济引擎,一座秘密的鲑鱼罐头厂。
这个计划,在陈九的脑中早已酝酿成熟。
19世纪70年代,正是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商业鲑鱼罐头产业的“黄金时代” 。
随着罐头技术的成熟,卑诗省的鲑鱼被大量出口到英国、澳大利亚乃至世界各地,利润极其丰厚。
资本家的罐头厂甚至已经拼命向北扩张,寻找更好的产地。
而旧金山的大型罐头厂已经证明了这行恐怖的吸金能力。
陈九要做的,就是搭上这趟时代的快车,但要以一种不为人知的方式。
一艘伪装成普通货轮的蒸汽船,运来了罐头厂所需的全套设备。
这些设备,是陈九通过太平洋渔业公司的渠道,从东海岸的工厂高价订购,再分批秘密运来的。
其中最关键的,是几座巨大的、由铸铁制成的卧式蒸汽蒸煮锅,也就是当时最先进的高压灭菌锅。
这种设备目前还只在美国投入使用,卑诗省的罐头厂还在用落后一代的技术。
陈九提前搞到手,无疑让他的工厂在技术上占据了先机。
一座规模庞大的罐头厂房,在河口不远处拔地而起。
厂房的设计充分考虑了隐蔽性,建在河谷的内侧,高大的树木成为了天然的屏障,烟雾的扩散也并不显眼。
工厂的劳动力,是现成的。
那些从旧金山的罐头厂工作过的华工,已经是经验丰富的熟练工 。
他们被组织起来,形成了一条高效的流水线。
捕捞、清洗、切割、装罐、封口、蒸煮、贴标、装箱……每一个环节,都井然有序。
女人们负责清洗和切割,她们的手法娴熟,一把小刀上下翻飞,转眼间一条肥美的鲑鱼就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男人们则负责更耗费体力的装罐和封口。
在“烙铁房”里,几十名焊工坐在一排炭炉前,用滚烫的烙铁和铅锡合金,将一个个马口铁罐头严密地焊接起来。
罐头厂的建立,彻底改变了安定峡的经济结构。
它不再是一个仅仅依靠渔猎和伐木维持生存的原始定居点,而变成了一个拥有现代工业生产能力的经济实体。
鲑鱼,这种大自然慷慨的馈赠,被转化成了一箱箱可以远销重洋、换取真金白银的商品。
这些贴着假冒品牌标签的罐头,被秘密地运上陈九的船队,通过他在维多利亚和旧金山建立的销售网络,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全球贸易的洪流。
换回来的,是更多的枪支、弹药、机器设备,以及支撑陈九在旧金山和萨克拉门托进行政治博弈所需的、源源不断的资金。
随着经济的自给自足,安定峡内部的社会秩序也开始建立起来。
这里没有法律,只有陈九和梁伯定下的规矩。
所有人都被编入不同的生产队和战斗队,实行半军事化的管理。
每天清晨,钟声响起,人们便列队走向自己的工作岗位。
食堂提供统一的、管够的伙食。晚上,则是学习的时间。
一所名为“安定义学”的学校被建立起来,所有适龄的儿童,无论男女,都必须入学。成年人则在夜校里学习识字、算术和基础的英语。
这里没有货币,仿照萨克拉门托农场,在多个学者休整过后的制度,建立了只有一种内部流通的“劳动券”。
凭券可以在公共仓库里领取生活必需品和娱乐用品。
这是一个高度集权、却又充满了原始公平的社会。
它以一种不容置疑的集体主义,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捆绑在了一起。
——————————————————
航行是漫长而枯燥的。巨大的蒸汽机有节奏地轰鸣着,如同这艘船沉闷的心跳。
安格斯·麦克劳德曾试图进入机轮舱,以工程师的本能去检查那台驱动着他们命运的机器,但被船员礼貌而坚决地拦住了。
这让他第一次感到了冒犯。
船上的华人劳工们始终保持着一种令人压抑的沉默。
他们很少出现在上层甲板,只是在固定的时间,由一些同样是中国人的工头带领着,在下层甲板放风。
他们的组织性极强,不像是临时招募的劳工,更像是一支没有武器的军队。
伊森·海耶斯凭借他枪械工程师的敏锐观察力,注意到了一些细节。
船上的“船员”数量远超一艘货轮所需,他们行动矫健,眼神警惕,腰间总是鼓鼓囊囊的,显然藏着武器。他们不像水手,更像是狱卒。
塞拉斯·克罗夫特则用他那只饱经战火的独眼,观察着海平面的变化。他发现船只的航线非常奇怪,它在有意识地规避所有可能遇到的船只。
这艘船,像一个幽灵,正悄无声息地滑向世界的边缘。
巴纳比·芬奇的妻子开始晕船,他的孩子们也因为单调的旅途而变得焦躁不安。
他试图用化学知识来解释海水密度的变化,但没有人有心情听。
那种与世隔绝的感觉,正像海雾一样,慢慢渗透进每个人的心里。
第五天,当浓雾笼罩了一切,连太阳都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白点时,“海神号”的速度明显放缓了。
空气中传来一股潮湿的、混合着松针和腐木的气味。他们知道,陆地近了。
船只在一片狭窄、水道纵横的群岛之间穿行,两岸是如同巨人般矗立的悬崖峭壁,上面覆盖着浓密的、仿佛从未被阳光穿透的原始森林。
这里的水道极其复杂,若非有经验的引水员,任何船只都会在这里触礁沉没。
突然,雾中传来一声悠远的钟声。
伊森看到,在前方一个被悬崖遮蔽的角落,一小块金属的反光一闪而过。他的瞳孔瞬间收缩。
那是炮管!一尊被伪装得极好的岸防炮。
塞拉斯也看到了,他甚至能大致判断出那门口径不小的拿破仑炮的位置。
“上帝啊,”他喃喃自语,“这可不是用来防御印第安人的。”
“海神号”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被群山环抱的天然海湾出现在他们面前。海湾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不是荒野,而是一个已经初具规模的工业城镇。
在海湾的尽头,一座小镇沿着山坡铺展开来,至少有两三千人的规模。
数十座样式统一的木屋排列整齐,几条主要的街道上人来人往。高大的锯木厂烟囱正冒着黑烟,巨大的水轮在河口缓缓转动,发出沉重的吱嘎声。
码头上,几艘小型蒸汽船正在卸货,吊臂将巨大的原木从山坡上运下。
远处山谷里,传来隐约的、有节奏的金属敲击声,显然那里有一个矿场。
小镇的中心,几栋两层楼的建筑显得格外突出,其中一栋似乎是行政大楼。
整个小镇依山傍水,布局极为规整,充满了效率至上的工业气息,但同时也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军事化色彩。在海湾的几个制高点上,他们能看到隐蔽的了望塔和防御工事的雏形。
“欢迎来到我们的新家园——安定峡谷。”
华金先生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脸上带着一种功德圆满的微笑。
工程师们和他们的家人走下舷梯,脚踏上了一片陌生的土地。
码头上,他们看到了更多的人。绝大多数依然是华人,他们正像工蚁一样,默默地、高效地搬运着货物。
但同时,他们也看到了不少白人。一些人穿着工程师的服装,正对着图纸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这些人种族混杂,有德国人,有爱尔兰人,甚至还有几个看起来像南美人的面孔。
伊森·海耶斯的第一反应是寻找枪械工坊。
他看到,在小镇的东侧,一片被单独隔离开的区域,地基已经打好,几座大型的砖石结构建筑正在施工,其中一座有着高大的烟囱和巨大的厂房结构,显然是为锻造和铸造准备的。
规模比他想象中大得多,这绝不是一个只能“保养”枪械的维修站。
塞拉斯·克罗夫特则被码头旁一处正在建设的船坞所吸引。几门从船上拆卸下来的达尔格伦滑膛炮被随意地扔在空地上,旁边堆放着改装用的钢板和炮座。
他的心沉了下去,这分明是在将商船改装成武装炮艇。
他脑海里菲利普伯爵那番“海岸防御”的优雅说辞,此刻显得无比虚伪和可笑。
巴纳比·芬奇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硫磺和硝石混合的味道。
他顺着味道望去,看到在山谷深处,远离居民区的地方,一座独立的工坊正在运作。
那里戒备森严,几个武装警卫守在唯一的入口。
他知道,那是火药工坊。他来这里的使命,就是让那座工坊生产出更强大、更致命的产品。一种深深的寒意从他的脊背升起,他不是来为铁路开山,他是来为战争制造心脏。
安格斯·麦克劳德的脸色最为难看。他看到海湾里停泊的几艘所谓的“渔船”,其吃水线和船体结构都明显经过了加固,甲板下的空间被改造成了运兵舱或货舱。
而那台驱动着锯木厂巨大飞轮的蒸汽机,是一台老旧的船用发动机,正在被粗暴地压榨着最后的动力。
工程师们的妻子和孩子们则被眼前的景象吓坏了。
这里没有教堂,没有学校,没有商店,只有无休止的劳作和冰冷的秩序。
莎拉·海耶斯紧紧抓住丈夫的胳臂,声音颤抖地问:“伊森,这是哪里?这不是加拿大,对吗?”
伊森无法回答。
他看着这个他从来听说过,远离文明的城镇,心中充满了矛盾的感受。
作为一名工程师,他为眼前的工业成就感到震撼。
在如此与世隔绝的地方,建立起如此规模的定居点,简直是一个奇迹。
但作为一个普通人,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锯木厂、矿场、罐头厂,都指向一个最终的目的地,正在建设中的枪械工坊、火药厂和炮台。
这里不是一个商业城镇,这是一个军事堡垒。一个隐藏在世界尽头的、正在疯狂备战的战争机器。
——————————————
当晚,四位工程师代表被“请”到了小镇中心那栋最大的行政大楼里。
他们的家人则被“安顿”在几栋新建成的、条件优渥的独立木屋里,屋外有两名持枪的警卫“保护”她们的安全。这无疑是一种无声的警告。
书房里,壁炉的火光跳跃着,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温哥华岛西海岸海图。
华金先生并不在,接待他们的是一个陌生的短发华人。
他不像那个彬彬有礼的副手,身上有一种绅士的礼貌,那个华人眼神中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冰冷。
“先生们,我想你们已经看到了,我们在这里取得的成就。”
陈九看着这些趁着经济危机骗来的工程师,语气平淡。
“成就?这是一个谎言!一个骗局!”
安格斯·麦克劳德猛地一拍桌子,第一个爆发了,“你们招募我们来是为了给铁路护卫队和渔船提供服务,但这里根本没有铁路,也几乎没有渔船!这是一个兵工厂!”
“你的观察很敏锐,麦克劳德先生。”
陈九毫无意外之色,“但你只说对了一半。这里的一切,最终都是为了保护我们的铁路和船队。只是,我们的商业对手比我们想象中更强大,我们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
“对手?什么对手需要用岸防炮和武装炮艇来对付?”
塞拉斯·克罗夫特冷冷地问道,他的独眼像鹰一样盯着陈九。
陈九笑了笑,站起身走到地图前。“克罗夫特先生,你以为我们面对的是一群拿着弓箭的印第安人吗?不。我们的对手是哈德逊湾公司,是英国皇家海军,甚至……是美国政府。在这片土地上,财富需要用炮火来扞卫。”
工程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不是商业竞争,这是叛乱!
“这太疯狂了……”
巴纳比·芬奇喃喃自语,“你们这是在建设堡垒。”
“不,芬奇先生。我们只是想拿回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
陈九转过身,目光变得锐利,“你们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履行你们的合同,用你们的才华为安定峡谷服务。你们将获得你们应得的财富、荣誉和地位,你们的家人也将在这里过上最体面的生活。”
“第二,你们可以拒绝。但是,先生们,你们要明白,海神号已经离开了。下一班船什么时候来,甚至是否会来,都取决于我们的意愿。这片原始森林里,每年失踪几个把家人也弄丢了的工程师,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们的家人……我想她们会很期待你们做出明智的选择。”
赤裸裸的威胁。
他们连同他们的家人,都成了人质。
伊森·海耶斯的大脑在飞速运转。他想到了逃跑。
但可能吗?外面是几百英里未被探索的原始森林,是世界上最危险的海岸线之一。
小镇本身就是一个军事堡垒,到处都是武装士兵。
任何逃跑的企图都是自杀。
他看着眼前的陈九,突然明白了菲利普伯爵选择他们的真正原因。
他们不仅仅是技术天才,他们还是走投无路的、渴望证明自己的“失败者”。
伊森被大公司排挤,塞拉斯被和平年代遗忘,巴纳比被主流学界视为异端,安格斯被庞大的体系压抑。
安定峡谷,这个疯狂的法外之地,恰恰是他们唯一能够实现自己价值的舞台。
这是一个用黄金和自由打造的、无比诱人的牢笼。
“你们需要我们做什么?”
伊森开口了,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其他三人惊讶地看着他。
陈九赞许地点了点头。“很简单。海耶斯先生,我需要你在一年之内,让步枪工坊投产。我们需要一种性能不逊色于斯宾塞和夏普斯的后装连发步枪,以及配套的金属定装弹生产线。”
“克罗夫特先生,海湾的防御工事需要你的专业知识来完善。同时,我需要你建立一座铸炮厂,我们至少需要二十门12磅线膛炮,以及能击穿铁甲舰的重型火炮。”
“芬奇先生,你的任务是完善我们的火药生产。我们需要稳定的、威力更大的发射药,以及能用于炮弹的高效炸药。”
“麦克劳德先生,船坞需要你来主持。将我们的船只武装起来,并保证我们所有机械的正常运转。未来,我们甚至要建造自己的铁甲舰。”
陈九为他们描绘了未来的工作,那正是他们每个人曾经梦寐以求的、可以毫无保留地施展自己才华的舞台。
这是一个魔鬼的契约。
塞拉斯·克罗夫特长叹了一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经历过内战,知道战争的残酷。他本以为自己已经远离了杀戮,却没想到,他将在世界的这个角落,亲手铸造更多的杀戮机器。
巴纳比·芬奇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曾幻想自己的化学知识能造福人类,但现在,他将用它来制造最高效的毁灭工具。
安格斯·麦克劳德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他将拥有自己的船坞,但代价是为一群野心家打造海盗船。
伊森·海耶斯站起身,走到了窗边。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但小镇却灯火通明。锯木厂的轰鸣和矿场的敲击声彻夜不息。
无数华人劳工的身影在火光中晃动,像一群沉默的鬼魂,为这座城市的崛起贡献着自己的生命。
而在不远处那栋亮着温暖灯光的木屋里,他的妻子和女儿正在等待着他。
他别无选择。他们都别无选择。
————————————————————
送别了失魂落魄的工程师,陈九独自一人走到露台上。
他刚刚在旧金山送别陈兰彬,就马不停蹄地来到这处基地。
经过三年的艰苦建设,这座隐藏在世界尽头的秘密基地,已经从一个简陋的拓荒营地,蜕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峡湾堡垒。
执意去古巴,已经至少印证了一件事,假如将来在陆上对敌,至少他们目前训练出来的“九军”有硬碰硬的实力。
海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从海上看,安定峡的入口依旧是那片险恶的、由暗礁和漩涡组成的死亡水道。
但在两侧陡峭的山壁上,已经被开凿出了两个隐秘的炮位。
两门从美国内战中淘汰下来的、却依旧威力巨大的海岸炮,黑洞洞的炮口如同两只警惕的眼睛,俯瞰着这唯一的通道。任何未经允许的船只,都无法活着通过这道天险。
一旦面临海军的封锁,除了天险之外,这两门花了大价钱偷渡来的炮还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如果是全面封锁的话……
峡湾之内,一个完整的社会生态系统已经成型。
在河口区域,是基地的工业与军事核心。
那座日夜不休的鲑鱼罐头厂,规模比初建时扩大了一倍,烟囱里喷吐的黑烟,是这座堡垒跳动的心脏。
旁边,是机器轰鸣的锯木厂、一个能够修理甚至仿制简单船只的船坞,以及一个由铁匠铺和军械坊组成的、防卫最森严的区域。
军械坊里,不仅储存着数千支步枪和堆积如山的弹药,更有从旧金山重金“请”来的白人枪械技师,他们负责保养武器,并尝试着复装子弹,甚至仿制简单的爆炸物。
工业区的旁边,是“九军”的专属营地。
这里完全按照军事要塞的标准建造。一排排整齐的营房,一个巨大的操场,以及一个由梁伯亲自设计的、布满了各种障碍和靶位的训练场。
每天,近千名“九军”的战士,会在这里接受最严苛的训练。他们不仅要练习枪法和队列,还要学习丛林作战、两栖登陆,以及太平军流传下来的、最讲究配合与纪律的阵法。他们的训练,不再是为了街头的械斗,而是为了真正的战争。
沿着河流向内陆延伸,是基地的生活与农业区。
数百栋统一规格的木板房,沿着新修的道路整齐排列,形成了一个个街区。社区的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广场的一侧是集体食堂、公共澡堂和那座“安定义学”。
学校的规模也扩大了许多,除了华人孩子,甚至还有几个来自附近努特卡部落的孩子,在这里一同学习。他们不仅学习中文和英文,还要学习数学、地理,以及由老兵亲自教授的、最基础的军事知识。
在生活区的更深处,是大片的、新开垦出来的农田。
华工们在这里种植着土豆、蔬菜和一些从家乡带来的、正在努力实验此地气候的作物,争取在几年内实现食物的自给自足。
整个安定峡,就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在他的意志下,高效而冷酷地运转着。
这里没有自由散漫,没有个人主义。
每个人都是这台机器上的一颗螺丝钉,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存在。
活下来,以及在几个大国的夹缝中求一份体面。
美国、英国皇家海军、加拿大…..
他转过身,目光投向南方。
星光,正从群山背后的云层中浮现、闪烁。
(出差结束了,下个月更新尽量稳定,时间大约在每日00:01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