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落下来时,哑女正在灶房里翻搅陶瓮里的米酒。酒液泛着琥珀色的光,裹着桂花的甜香漫出来,比去年那坛带着点涩味的醇多了。她往瓮里撒了把新炒的糯米,指尖沾着的酒液凉丝丝的,在炭火的映照下闪着微光。
“够了够了,再放就太稠了。”小虎掀开门帘走进来,肩上扛着捆刚劈好的柏木柴,寒气顺着他的衣角往里钻。他把柴往灶边一摞,凑到陶瓮前闻了闻,鼻尖立刻沾了点酒气,“比去年的香!张叔说,用柏木柴烤过的瓮,酿出来的酒带着松脂味,果然没错。”
哑女笑着用布巾擦了擦他的鼻尖,布巾上还留着桂花的香。她记得去年酿米酒时,两人不懂门道,用了湿柴烤瓮,结果酒液里带着股霉味,小虎却硬说“这是独一份的味”,偷偷喝了半坛,醉得在灶前睡了半夜。
灶膛里的柏木柴烧得正旺,噼啪声里飘出淡淡的松香。小虎往火里添了块粗炭,火星子腾地窜起来,映得他眼角的细纹都暖融融的。“等过几日酒熟了,给张婶送一坛,”他说,“去年她教咱用酒曲的法子,还没好好谢过。”
哑女点点头,从瓮边的竹篮里拿出块芝麻糖,掰了一半递给他。糖块在齿间化开,甜香混着嘴里的酒气,像含了口浓缩的年味儿。她想起今早扫雪时,在窗台上发现的去年酿酒剩下的酒曲,硬得像块小石头,却真的引出了今年更醇的香。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院角的腊梅枝压得弯弯的,粉白的花瓣上落着层薄雪,像裹了层糖霜。小虎忽然说:“明儿雪停了,咱去后山砍些松枝,回来编个松毛褥子,比去年的稻草褥子软和。”
哑女往灶上的铜锅里添了瓢水,准备煮些红薯。水汽漫上来,模糊了窗玻璃上的冰花——那冰花像幅淡墨画,有枝有叶的,比去年她用手指画的好看多了。“去年你编的稻草褥子,扎得我后背痒了好几天。”她用眼神嗔怪,嘴角却扬着笑。
小虎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去年编褥子时,他急着赶工,稻草没铡碎,结果褥子硬得像块板,哑女却没说什么,只是夜里悄悄往褥子底下垫了层旧棉絮。现在想起那点小心思,他的耳根还发烫。
红薯在锅里“咕嘟”作响时,哑女从炕柜里翻出块靛蓝布,是秋里赶集扯的,准备做件新棉袄。她把布往身上比划,忽然看见布角绣着朵小小的梅花——是她昨晚趁着小虎睡熟时绣的,针脚还有点歪,却比去年绣的歪歪扭扭的桃花顺眼多了。
“给谁做的?”小虎凑过来看,眼睛亮了亮,“这花色好看,比去年那件灰布衫精神。”
哑女把布往他身上一披,用下巴指了指他磨破袖口的旧棉袄。去年冬天他就穿着这件,袖口磨出的洞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棉絮,她当时就想着,今年一定要给他做件新的。
“我不用,”小虎把布推回来,“你身子弱,该穿新的。我这棉袄补补还能穿,去年王婶帮着补的那个补丁,多结实。”
两人正推让着,锅里的红薯“噗”地爆开了皮,甜香混着酒香漫了满灶房。哑女赶紧掀开锅盖,蒸汽腾地涌上来,把两人的脸都熏得通红。小虎伸手捏了块红薯,烫得直甩手,却还是往哑女嘴里塞:“快尝尝,比去年的甜!”
红薯的甜混着米酒的香,在舌尖化开时,窗外的雪似乎都暖了些。哑女看着他被烫得直吸气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冬酿的日子,就像这陶瓮里的酒,要慢慢熬,细细酿,才能酿出最厚的味。去年的生涩没白经历,今年才懂了“慢工出细活”的实在,就像身边这个人,把日子里的每寸光阴都揉得妥帖,让每个冬天都有了盼头。
酒瓮封好时,雪已经停了。月光从窗棂照进来,落在灶台上的芝麻糖上,泛着细碎的光。小虎往灶膛里添了最后块炭,说:“等除夕夜,咱就着这酒,吃你包的饺子,肯定比去年热闹。”
哑女点头,把绣了半朵梅花的布小心地叠起来。她知道,这坛酒会越存越香,就像他们的日子,在这一酿一煮的默契里,一推一让的惦念里,慢慢变得醇厚绵长,暖得能抵御所有寒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