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瘫在椅子上,浑身筛糠般抖着,涕泪横流,那副老实巴交的面具彻底碎裂,露出底下藏了二十四年的惊惶与绝望。
“我说……我都说……”他声音嘶哑,带着哭腔,“人……是我杀的……王某……是我杀的……”
会议室内落针可闻,只有李贵粗重混乱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陆野对老陈使了个眼色,老陈立刻上前,拧开一瓶矿泉水,递到李贵嘴边。
李贵哆嗦着喝了两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混着眼泪,狼狈不堪。
“为什么杀他?”陆野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普通的事实。
“钱……是因为钱……”李贵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眼神涣散地盯着桌面,不敢看任何人,“他……王某,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我利用调度货物的便利,偷偷倒卖了一点上面批给那个私人小煤窑的优质煤炭配额……他想举报我……”
老陈冷哼一声:“倒卖煤炭?就为这点事杀人?”
“不止……不止一次了……”李贵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狰狞,“他之前就勒索过我两次!拿走了我大半年的外快!那次……那次他又来找我,狮子大开口,说要是不给够数,就去铁路纪委告发我,让我不仅丢工作,还要去吃牢饭!我……我当时又怕又恨,正好那天我当班,管着K402行李车的调度……我就……我就动了邪念……”
他断断续续地开始描述那个风雪之夜。
“……我把他骗到行李车厢一个堆放杂物的角落,那里平时没人去……我们吵了起来,他推我,我……我顺手抄起旁边一根用来固定货物的……铁撬棍……就……就砸了他脑袋……”李贵双手比划着,眼神里还残留着当时的疯狂和恐惧,“他……他当时就没声了……我……我慌了……”
“然后呢?”陆野追问,目光如炬,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我……我知道事情闹大了,不能让人发现……就……就一不做二不休……”李贵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麻木,“我用了车上找到的……砍柴刀?好像是……记不清了……把他……分了……用那个装精密仪器的厚袋子,还有车上一些废弃的油布,包起来……”
“抛尸地点是怎么选的?”老陈敲着桌子,语气严厉。
“就……就凭着我对线路熟……”李贵眼神飘忽了一下,“我知道哪些小站停车时间短,人少,监控也基本没有……趁着列车在不同省份停靠的几分钟,赶紧下去……把东西扔到早就看好的、隐蔽的地方……货场后面,荒地里,排水沟……”
他陆陆续续报出了几个抛尸点的具体位置和环境特征,甚至提到了某个货场里有个废弃的水塔。其描述与当年的勘查记录基本吻合,尤其是对环境的细致描述,清晰得不像是在风雪夜里匆忙作案的人能记住的。
“你一个人,在那么短的停靠时间里,跑四个省的不同站点抛尸?”陆野突然打断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
李贵身体一僵,随即用力点头,语速加快:“对!就我一个人!我……我熟悉车次和时间,跑得快……心里怕得要死,也顾不上风雪了……拼了命地跑……”
陆野盯着他,没再追问这个问题,转而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王干事呢?他是不是你杀的?”
李贵浑身剧烈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话。
“说!”老陈猛地一拍桌子,声若洪钟。
“我……我……”李贵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瘫软下去,带着哭腔,“我也不想的……是他逼我的……他查到我了……他私下找我,问我K402案发那天晚上的细节,问我和王某的关系……他还说,他申请调哈站那个重点货场的监控了……我知道……我知道那监控要是调出来,我就完了……”
“所以你就把他约到天台,杀了他?”陆野的声音冷得像冰。
“我没想杀他……真的没想……”李贵拼命摇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我就是想求他高抬贵手……那天晚上,我把他约到他们家属楼天台,想跟他谈谈……结果他态度很强硬,非要查到底……我们吵起来了……推搡起来……他……他脚下一滑……就……就掉下去了……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
他这番关于王干事死因的供述,与之前承认杀死王某时的干脆截然不同,充满了辩解和开脱的意味。
陆野沉默地看着他,脑海中飞速运转。李贵的认罪,看似解决了所有问题,杀人动机(被勒索)、作案过程(利用职务便利杀人分尸抛尸)、甚至王干事的死(争执中意外)。但恰恰是这种“顺利”,以及他对某些细节(如抛尸点环境)过于清晰的描述,和对王干事死因的刻意模糊,让陆野心中的疑团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郁。
就像一个看似完美的拼图,却总让人觉得有哪块碎片的位置不太对劲。
“你说的这些,我们会逐一核实。”陆野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把他带下去,严格看管!详细笔录,让他签字画押!”
两名民警上前,将几乎虚脱的李贵架了起来。
走出会议室,老陈长舒一口气,脸上带着破案后的振奋:“头儿,总算拿下了!这老小子,藏得真够深的!”
周婷却微微蹙着眉,低声道:“陆队,他的供述……特别是关于单人完成跨省抛尸的部分,逻辑上还是有些牵强。而且,他对王干事坠楼的描述,避重就轻。”
陆野点点头,眼神深邃:“我知道。他认罪认得太快了,像是在急着掩盖什么。而且,你们不觉得,他描述的抛尸过程,顺利得有些过分了吗?一个人在那种极端紧张和恶劣的条件下,真的能完成如此精准、高效的‘流水线作业’?”
老陈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些:“头儿,你的意思是……”
“直觉告诉我,这案子,还没完。”陆野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坚定,“准备一下,我们给他来个——犯罪现场重建模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