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晨曦穿透云层，如碎金般洒在侜山市西南郊的废弃矿场上。
群山环绕间，锈迹斑斑的厂房骨架在晨光中勾勒出苍劲的轮廓。
纵横交错的矿道入口被晨雾笼罩，透着几分幽深。
没有人类世界的车水马龙，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鬼气在空气中悄然流转。
这是九万鬼属在此栖息的痕迹，虽庞大却不张扬，与这片荒寂之地完美相融。
矿场内，鬼属们已各自安顿妥当，呈现出一派井然有序的景象。
空旷的厂房里，数千鬼属盘膝而坐，周身黑色鬼气如薄雾般萦绕，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幽光。
他们正抓紧时间调息修炼，提升实力。
职工宿舍区，部分鬼属正用凝聚的鬼气清理着断壁残垣，整理出简陋却干净的休息之地。
三三两两的身影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语气中难掩脱离近海险境的安心，也夹杂着对未来的期许。
萧沧渊身着玄色劲装，带着几名核心骨干穿梭在各个区域。
将拂晓鬼盟的规矩与调度指令逐一传达，偶尔驻足解答鬼属们的疑问，神情严肃却不失温和。
整个矿区虽容纳了九万之众，却无半分嘈杂，只有魂念交流时的微弱波动，以及鬼气流转的轻响。
汪晓立于最高一座废弃厂房的顶端，玄色衣袍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他目光扫过下方安定下来的鬼属，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一夜之间，沧渊鬼盟的九万鬼属便已初步融入拂晓鬼盟的体系。
萧沧渊的调度能力与鬼属们的执行力，都超出了他的预期。
如今据点稳固，外部有灵异调查局的屏蔽阵与警戒哨，内部秩序井然，暂时无需担忧龙族的突袭。
因此，他终于能腾出时间处理私事。
收回目光，汪晓身形一动，化作一道淡金色流光，瞬间消失在厂房顶端。
下一瞬，便已出现在矿区外围的一座山巅之上。
山巅风势凛冽，吹得他鬓角发丝飞扬。
脚下是连绵起伏的丘陵，晨雾在林间缓缓流动，远处侜山市的轮廓在晨光中若隐若现，透着几分人间烟火气。
他抬手虚空一握，万灵聚魂幡化作一道黑色流光悬浮在他身前。
幡面之上，暗红色的魂纹如活物般流转，散发出温和而纯净的气息。
汪晓指尖凝出一缕淡金色鬼气，轻轻点在幡面上。
幡面无风自动，两道虚影从幡中缓缓飘出，稳稳落在山巅的岩石上。
正是温知予与温小贝姐弟。
此时，温知予的状态与昨天已经判若两人。
断龙峡大战后，她魂体虚弱，鬼气涣散，而此刻，魂体已恢复至巅峰状态。
周身青黑色鬼气如墨玉般流转，带着鬼帅级强者独有的威压，凌厉却不张扬。
原本因抵挡敖凛龙力而留下的伤势已彻底痊愈。
裙摆随风微动，乌黑的发丝垂落在肩头，清丽的面容上褪去了苍白，添了几分血色。
眉宇间的冷冽依旧，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柔和。
整个鬼体焕发出一种凌厉而鲜活的气场，宛如暗夜中悄然绽放的墨梅。
一旁的温小贝，魂体也有了脱胎换骨的改变。
两天前那个虚幻得一阵风就能吹散的孩童魂体，如今已变得凝实了许多。
虽然身形依旧纤细，却不再是半透明的状态，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色魂气。
那是万灵聚魂幡滋养后凝聚的纯净能量，如同一层柔和的光晕，将他的魂体包裹其中。
他的眼神也灵动了不少，不再有此前的不安，好奇地打量着山巅的晨光与远处的景致，小脸上满是懵懂的新奇，手指下意识地攥着姐姐的衣角，依赖之情溢于言表。
“汪晓，多谢了。”温知予望着汪晓，清丽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真切的感激。
她性格素来孤傲冷冽，不擅客套逢迎，这几个字虽简洁，却字字铿锵，包含了她心中所有的谢意。
若不是汪晓将弟弟收入万灵聚魂幡，若不是万灵聚魂幡这等至宝的滋养，弟弟恐怕早已魂飞魄散，不复存在了。
她目光落在汪晓身上，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多了几分认可。
汪晓微微一笑。
他能感受到温知予对弟弟的珍视。
如今姐弟团聚，魂体皆安。
于是，语气温和道：“小贝的魂体已经稳固，万灵聚魂幡的滋养效果比我预想的要好，接下来，该把他交还给你了。”
温知予闻言，目光瞬间柔和下来，落在弟弟身上，抬手轻轻抚摸着温小贝的头顶，动作温柔。
温小贝也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掌心，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姐姐。”
那声音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嗯，姐姐在。”温知予应着，声音柔和得几乎要滴出水来，与面对旁人时的冷冽判若两人。
她低下头，仔细打量着弟弟的魂体，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脸颊，再次确认。
姐弟俩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温馨。
片刻后，温知予转身看向汪晓，神色渐渐恢复了几分沉稳，却依旧带着一丝未散的柔和：“此次断龙峡一战，你我并肩作战，险死还生，我温知予记在心里。”
“举手之劳罢了。”汪晓摆了摆手，语气轻松随意，“你我同为异类，在战场上互相扶持是应该的，不必如此挂怀。”
他看着温知予，眼中带着几分欣赏。
眼前的女人不仅实力强悍，性格沉稳，确实值得深交。
“话虽如此，但恩怨分明是我的原则。”温知予微微颔首，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此次离开安淮，本是为了整合周边省份的阴域势力，清除那些为祸一方的邪祟。侜山市隶属江浙省，原本也在我的计划之中。可如今你已收编沧渊鬼盟，又有白沙、江南、嘉星、醐周四处阴域作为根基，江浙省阴域的格局已定，我便不再窥于。从今往后，我温知予绝不踏足江浙省阴域半步，也不会对这里的任何势力进行整合与收编，绝不与你为敌。”
汪晓闻言，眉梢微挑，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语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调侃：“别啊，这么见外做什么？”
他往前半步，与温知予的距离拉近了些许，山巅的晨风裹挟着他身上淡金色的鬼气，带着一丝清冽的暖意，“以后没事便多过来转转，就当串个门。我拂晓鬼盟，乃至整个江浙省阴域的大门，都会永远为你敞开。”
他的目光坦然落在温知予清丽的脸上，不避不闪，眼底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有毫不掩饰的欣赏，也有几分恰到好处的调侃，却无半分亵渎之意，坦荡得让人心安。
他话锋一转，“再说了，能有你这般实力强悍，又貌美的鬼帅级女鬼当朋友，我脸上也着实有光，你说是吧？”
山巅的风似乎也被这话语染上了温柔，轻轻吹动着温知予的裙摆。
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勾勒出她纤细窈窕的身形。
温知予的脸颊瞬间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从脸颊一直蔓延到脖颈。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睫，避开了汪晓过于灼热的目光，耳根也悄悄染上了一层浅粉。
她成鬼不过五年，见过的鬼却不计其数。
有因她实力强悍而敬畏者，对她俯首帖耳，唯唯诺诺，不敢有半分逾矩。
有因她容貌清丽而倾慕者，或暗自垂涎，或大胆示好，却都被她冷冽的气场劝退。
也有因惧怕她身份而避之不及者，觉得鬼皆为邪祟，貌美更显妖异，远远望见便绕道而行。
更有觊觎她地盘者，表面虚与委蛇，暗地里却布下阴谋，手段卑劣不堪。
可纵观这些存在，从未有人敢像汪晓这般，用如此直白又带着几分侵略性的语气与她说话，更从未有人敢这般坦荡地夸赞她的容貌。
不掺杂丝毫欲望与算计，只有纯粹的欣赏与调侃，坦荡得让她无从防备，也让沉寂已久的心湖，第一次泛起了如此清晰的涟漪。
一丝异样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带着勃勃生机，难以抑制。
那份情愫里，有对他救命之恩的感激，有对他强悍实力的敬佩，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朦胧的心动，让她对汪晓的好感，在不知不觉中又加深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轻轻攥了攥裙摆，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悸动，抬手拢了拢耳边被风吹乱的发丝，语气故作平静地说道：“串门就不必了，我手上还有不少事要处理。不过，我可以与你达成一个约定。从今往后，安淮省阴域与江浙省阴域，结为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无论哪一方遭遇危机，另一方都需出手相助，抱团取暖，共抗外敌。”
这已是她能做出的最真诚的示好。
她清楚，汪晓重创敖凛，与龙族结下死仇，未来必定会面临龙族的疯狂报复。
而她整合安淮省阴域的道路也并非一帆风顺，需要一个强大的盟友稳固根基。
汪晓实力强悍，行事有度，无疑是最佳人选。
强强联合，这是最稳妥，也是最合她心意的选择。
汪晓眼中闪过一丝真切的笑意，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真诚：“好啊，求之不得。以后安淮省那边有任何需要，我拂晓鬼盟定然鼎力相助，绝不推诿。”
温知予看着他伸出的手，微微一怔。
那双手骨节分明，透着一股鲜活的生命力。
她迟疑了一瞬，随即也缓缓伸出手，指尖轻轻与他的掌心触碰。
微凉的指尖触感如同电流瞬间划过四肢百骸，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脸颊的红晕愈发浓烈。
她终究是五年前那个还会为了一点小事脸红的人类少女。
即便身死成鬼，见惯了阴域的尔虞我诈，锻炼出了沉稳冷漠的外壳，可内心深处，那份属于女人的细腻与敏感，从未真正消失。
更何况，眼前的男人，实力强大，有担当，行事磊落，甚至……长得还格外俊朗。
这般种种，都让她那颗早已沉寂的心，再次泛起了涟漪。
温知予连忙收回目光，转头看了一眼身旁正好奇打量着远方山景的温小贝，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了几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
“时候不早了，我该带着小贝回安淮省了。那边还有些闲杂琐事，等着我回去处理。”
汪晓点了点头，没有挽留。
只是笑着说道：“一路顺风。以后有空常来玩，别真的老死不相往来啊。对了，待我统一江浙省阴域以后，我就带着我女朋友去安淮省做客。到时候，你可千万别闭门不见，不招待我们啊。”
“女朋友？”温知予浑身微微一颤，如同被惊雷击中，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强烈的失落感，仿佛突然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这种感觉很奇妙，来得猝不及防，让她有些措手不及，魂核传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她强压着翻涌的情绪，试探着问道：“你女朋友……也是鬼？”
汪晓坦然摇了摇头，嘴角还带着几分笑意：“不，她是人类。”
“人类？”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温知予耳边炸响，让她瞳孔微缩，脸上的镇定再也绷不住，满是难以置信的惊讶。
她怔怔地望着汪晓，一时间竟忘了言语。
在她的认知里，人鬼殊途，阴阳相隔，不仅有着天然的界限，更有着难以调和的隔阂。
鬼的世界充斥着阴寒与厮杀，而人类的世界满是烟火与温情。
这两者本该是毫无交集的平行线，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汪晓挑眉，语气坦然，“她确实是人类。当初，我也考虑到人鬼殊途，也害怕自己身上的阴冷气息伤害到她。可自从晋升鬼将级以后，魂体便能凝实化为真正的实体，不仅能像人类一样行走于世间，人类的身体机能也完全恢复。吃饭、睡觉、感知温度，与常人无异。到了鬼帅级，更是能随心所欲融入人类世界，和普通人类并无区别。”
他看着温知予，眼中带着一丝调侃：“你如今也是鬼帅级了，应该也尝试过吧？”
温知予默默点头，脸颊的红晕还未褪去，声音轻细得如同蚊蚋：“确实如此。进阶到鬼帅级以后，我偶尔也会化为人形，去一些城市游玩，尝尝当地的美食，感受一下人间的烟火气。”
说话时，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断龙峡并肩作战的画面。
汪晓挡在她身前，淡金色鬼气破开敖凛的龙力攻击，背影挺拔而可靠。
可下一秒，这画面又被他提起人类女友的模样取代，心中的失落感迅速蔓延。
温知予沉默片刻，抬起头，勉强稳住语气：“时间也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汪晓看着她眼底藏不住的低落，心中了然，“好，那下次再见。路上注意安全，若遇到棘手的麻烦，随时传讯给我。”
“嗯。”温知予轻轻应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低了些。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复杂的情绪，牵起温小贝的手，周身黑色鬼气涌动，形成一道柔和的屏障，将她与弟弟稳稳包裹其中。
温小贝似乎察觉到姐姐的情绪不对，仰头望了望她，又看了看汪晓，脆生生地喊了句：“汪晓哥哥再见！”
汪晓对着孩子笑了笑，挥了挥手：“再见，小贝。”
温知予没有回头，声音从屏障后传来，带着几分飘忽：“告辞。”
下一瞬，黑色流光冲天而起，朝着安淮省的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天际线尽头。
汪晓站在山巅，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嘴角依旧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能清晰感受到温知予刚才那一瞬的情绪波动，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让她有些失落。
不过，他并不后悔，有些事情，点到为止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