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将那杯茶递到她眼前,季昭寰不说话,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盯着他,他温热的鼻息均匀地打在她发间,与平时不太一样,带着淡淡的酒气。
季昭寰生气,这是跑到她这里耍酒疯来了。可手却诚实地接过了那杯茶,浅浅地饮了一口,入口是浓浓的苦涩。
她从前喝的茶,是江南上好的明前龙井,这等苦涩的滋味,她喝不惯。
萧伯梁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笑意更深了些。季昭寰也不甘示弱,对着他嘴角微弯,露出一抹笑。他愣了愣,她却忽地反手将茶在他脸上泼了个正着。
茶汤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淌了下去,玄色衣襟瞬间晕开大片暗痕。萧伯梁却突然低笑出声。
湿润的睫毛下,墨色眼眸亮得惊人,他声音里裹着三分玩味,沉声道:好狠的心。
季昭寰嘴角的笑意还未收敛,一双含情目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萧伯梁,你今日来,究竟想做什么?
萧伯梁伸手抹了把脸,眼神从她的脸移到某处,嘴角微微翘起:娘娘,你这里,似乎也有些脏了。
季昭寰低头,看见自己腰间被茶水洇湿了一大块,颜色与锦缎迥异,几乎相差了十之八九。
被他这般明目张胆地打量,她顿时气恼,袖中的手微微攥紧:萧大将军深夜擅闯,就为了说这些废话?
萧伯梁神色倏然冷凝,忽然背过身去,臣奉命查宫中泄密案——
他负手而立,身形颀长,如芝兰玉树。但不过是极短的时间,他便转过身来,眼尾微微上挑,娘娘以为,微臣为何而来?
季昭寰心中忐忑,一时心乱如麻,却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继续道:娘娘,臣查到,你这里,有份密信。
萧伯梁摩挲着杯沿,慢条斯理地饮下一口茶。
密信?
季昭寰脑子嗡的一声,眸中闪过一丝慌乱。可她也知道,密信是封口儿硬的东西,除了她与郡主,无旁人知道,萧伯梁定是诈她。
萧伯梁却是不紧不慢:娘娘莫急,臣不过是想借来一看。
他沉着脸,微微俯下身,季昭寰便觉出些压迫感来,不由得退后几步。
萧伯梁眸色深深,直直地看着她:娘娘在躲什么?本官奉旨查案,娘娘这般防备,倒显得心虚。
季昭寰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还要保持冷静,半晌才道:你查便是。你闯入我宫中,与我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难道还要本宫笑脸相迎?本宫躲上一躲,倒成了心虚?
萧伯梁没有回答,他直了身,忽地伸手,她如临大敌,忽然紧绷,却见他只是用指尖拂过她腰间玉佩的流苏,道:这里确实脏了,该换身衣裳了。
萧伯梁,你究竟要做什么?非要这般...戏弄于我?季昭寰愣怔片刻,看着萧伯梁装得认真的脸,几乎气炸了。
她怔怔地看他,半晌,她似是终于看清了他眼底藏着的些许疯狂,待要发作的时候,却见萧伯梁已经转身走到桌边,将她刚刚写好的字卷接了过去,一点点打开看,娘娘的字,委实难看。
季昭寰大怒,抬手就要打他,被他侧身避开。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情绪,冷声道:本宫是皇上的人,萧大将军有什么气,大可找他去撒。
他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娘娘莫急,远不止此。
他语气里带了几分玩味,季昭寰顿时又生出几分怒气,还有什么?将军半夜造访,不说个来意,难道要我在这猜么?
萧伯梁眼波平静,无声地看她,在季昭寰的怒视下,他唇边逸出一丝笑意:娘娘有难。
季昭寰只当他在卖弄玄虚——好端端的,他半夜闯进宫中来发什么疯?又何必装神弄鬼说这些没头没尾的话?她几乎忍无可忍:萧伯梁,你到底要干什么?直说便是!
萧伯梁却不说话,只是眼都不眨地凝视着她。
怎么,想变着法子报复我?她的声音里淬了冰,睫毛因怒意微微发颤。
娘娘在宫里这些日子,怕是夜不寐、食无欢吧?萧伯梁的神情陡然沉肃,眉峰微蹙,似是在想。那双眼眸里,似是有无尽的恶意。
季昭寰忽地眯起眸子,神情瞬间染上戒备:萧伯梁,少在本宫面前绕圈子。你究竟想做什么?
萧伯梁将那壶已经冷掉的茶水推向她:娘娘莫不是忘了,自己仍是个未亡人?”
季昭寰反应过来,所以......小桃死了?
多留她伺候了您三日,已是宽限。萧伯梁语气轻慢,指尖摩挲着茶盏边沿,仿佛在谈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上位者的倨傲与冷酷扑面而来。
什么意思?
娘娘还不明白?萧伯梁伸展了下拳头,手背青筋微微隆起,他嘴角弯起,却像在笑,声音低哑道:将死之人的身边,哪需要什么活人伺候?主仆一场,她自然该跟着您去。他看向季昭寰,眸子冰冷:您啊...... 时日无多了。
死?将军莫不是醉糊涂了。本宫是皇妃,纵然……她盯着萧伯梁手背上暴起的青筋,话音忽然哽在喉间,眼底漫上一层水汽,咬着牙道:纵是被废的妃子,也轮不到你一个外臣妄议生死。
她眼中的委屈从未如此真切——方才那一瞬间,她确确实实从萧伯梁眼中触到了刺骨杀意。满室灯火摇曳,却暖不热她心底的半片冰凉。
还念着陛下呢?萧伯梁将她的惊惶尽收眼底,缓步逼近,几乎要贴上她,吐出的字句却比冰更让人心凉:娘娘不知道吗?宫中在选妃——
他望着她骤然惨白的脸色,笑意愈发凉薄,您这样的‘旧人’,自然该给新欢腾地方了。
季昭寰忽然闭了眼,似是终于看清萧伯梁眼底隐藏的最深层的含义:是恨意,是报复。浑身冰凉,她倏地退后几步,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心中仿佛破了个大洞,冷风吹得她心寒,她莫名感叹道:萧伯梁,你疯了?
萧伯梁只是静静看着她,令人感到一阵胆寒,像是坠入无尽深渊。
所以......是要我搬走?季昭寰眼中破天荒漫出水光,她闭了闭眼,搬去哪?皇家别院?还是皇庄?
娘娘倒是会挑地方。
您这样的身份,您这样的‘污点’,萧伯梁欣赏着她的泪光,笑了笑。
他直起身子,眼神冰冷:
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