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昭寰缓缓起身,她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小桃将漆盒递给门口的守卫后,嘉禾宫重新又落了锁,连只飞鸟都进不来。
坐在石凳上,季昭寰望着满园荒芜,忽然开口:小桃,你说,萧伯梁现在在做什么?
正在里间擦拭花瓶的少女微微抬头,缓步走了出来,许是......在处理公务?
季昭寰闻言轻笑,指尖沾了石案上的茶水,在粗糙的石面上缓缓画出一个字,语气带着嘲讽:他一定很得意吧?
如今,人人都当她是个笑话——被废的皇妃、失势的罪臣之女,就连冷宫的侍卫都敢对她的贿赂挑三拣四。
可那又如何?她季昭寰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人。
还没到最后,谁知道谁才是真正的笑话?
这冷宫的日子太难熬。
红墙高耸,日影西斜,连时间都被拉得漫长。可偏偏季昭寰是个闲不住的。
她每日晨起习字,午后调香,还总对着铜镜反复练习笑容,连唇角扬起的角度、眼波流转的幅度都要细细雕琢。
天色暗下来时,小桃提着个食盒走了进来。她小心翼翼打开盖子,取出三四样清淡的小菜。
季昭寰瞥了一眼,清汤寡水的野菜粥,几片蔫黄的菜叶浮在表面,连片肉星都没有。
虽然是个废弃娘娘,但好歹也曾尊贵过,她起身走向床榻,从枕头底下摸出个荷包递给小桃:拿去打点,明日我要新鲜菜蔬。
刚吩咐完,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季昭寰慢条斯理地走到餐桌前落座,拨弄着碗里寡淡的清粥。
脚步声戛然而止,停在了门槛外,来人似乎是有些犹豫。
季昭寰在心中冷笑一声,眼尾余光扫向门口,继续用银匙搅动着粥面。
她就这样等着,看那人究竟进不进来。看这场落井下石的戏码,是否要唱下去。
果不其然,脚步声退了两步,那人似乎已转身欲走。
忽而又顿住了。
片刻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伴着衣袂扫过门框的窸窣声,一道修长身影终于跨进了门槛,停驻在了门口。
季昭寰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谁。
萧伯梁长身玉立,目光落在了正对门的案几上的白玉瓶上。那里插着几支枯梅,枝桠嶙峋,却怎么看都有一番别样的风骨。
他单手负在身后,缓缓侧身。视线扫过来时,季昭寰正执箸用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季昭寰今日只绾了个简单的髻,发间一支素银簪子斜斜地插着,却衬得她脖颈修长。素色宫装似乎是洗得发白了,但却掩不住那通身的气度。她像往常一样坐得笔直,连用膳时都保持着最标准的仪态,仿佛此刻她还是尊贵得皇妃,而非蜗居在这冷宫里的弃妃。
萧伯梁的视线掠过她精致的妆容,落在了案上褪色的漆盒,又扫过窗台上的绣品,最后定在她执箸的手上。他的唇角先是泛起一抹笑意,瞬间又冷了下来,目光一寸一寸刮过她削瘦的轮廓,像是在品鉴什么。
他抬步走来,靴底踏在青砖上的声音格外清晰。这几步走得极慢,像在欣赏她的窘迫。
娘娘用膳呢?萧伯梁在桌前站定,居高临下地瞧她。
季昭寰的目光先是撞上他腰间的玉坠,往上是件熟悉的月白锦袍,只不过,暗纹绣得更华贵;再往上,狐裘大氅的毛领半掩着下颌,直到那双熟悉的眸子撞进了她的眼底。
季昭寰将眼底的敌意掩去,换上了后宫娘娘应有的端庄笑容,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萧大将军擅闯本宫寝殿,好大的胆子。
臣特来给娘娘送些吃食。萧伯梁径直在她对面落座,将手中食盒放在桌上。
掀开盖子,里面是几样精致的菜品,还冒着热气。
他特意扫了眼桌上的清粥小菜,轻笑一声:看来是来对了。
季昭寰垂眸扫了一眼盒中的吃食,全是她从前最爱的口味。
她扬起唇角,露出三分礼数周全的笑:冷宫的膳食虽然简单了些,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萧伯梁只是静静看着她,也不说话。
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就这样坐着,彼此对视。空气中仿佛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两人要把对方看出个洞来。
小桃是个有眼力见的丫鬟,见状忙上前要去奉茶。
可惜刚碰到茶杯,就被季昭寰叫停了。
不必了。季昭寰抬手制止,莞尔道:本宫这里的粗茶,怕是入不了将军的口。
萧伯梁慢条斯理地解下狐裘,随意搭在了椅背上,没了狐裘的遮挡,月白长衫下的身影更显修长。
他屈指叩了叩茶壶壁,听着清越的回响,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的眼底,温声道:无妨,再苦的茶,总比......人心甘冽。
小桃是个好姑娘,在两人静默时适时地端来撑场面的糕点,又体贴地伺候季昭寰用了茶,才退下。
殿内只剩他们二人。
季昭寰望着他自顾自给自己斟茶的模样,不由得在心中低骂一句。
萧伯梁轻抿了一口,放下了茶盏:娘娘说得不错,果然是陈茶,连回甘都透着涩意。
他看向她,眼中流动着无声的嘲讽。
季昭寰神色自若,拾起筷子夹了一片冬笋,掩唇咬了一小口便搁了筷子:将军喝惯了军营里的烈酒,自然觉得这样的茶不合口味。
言外之意,她喝惯了冷宫的清茶,也自然觉得将军送来的吃食不合口味。
萧伯梁微微一笑,露出意气风发的模样:这样岂不是正好,以后就送陈茶给娘娘。”
季昭寰没再接他的话。她微微转过身,垂眸盯着碗沿上的花纹看,当他是空气。
殿内安静了很久,久到桌上的茶都凉透了。
娘娘清减了。萧伯梁忽然开口。
季昭寰依旧没抬头,只是浅浅一笑:托将军的福。
萧伯梁轻笑了声,笑声里带着几分难以捉摸的意味:娘娘还是像以前一样,说话滴水不漏。
季昭寰依旧没有抬眼,余光掠过他腰间晃动的玉坠,嘴角微微翘起:将军倒是变了,学会阴阳怪气了。
殿内又陷入了漫长的安静。
见他一直在喝茶,季昭寰站起身来:
将军这趟来,送完吃食,还有什么事吗?
萧伯梁捏着茶杯,沉默不语,眼尾微微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