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大赛的开幕式,声势浩大。
主会场中心球场,人声鼎沸,彩带漫天。
激昂的乐曲声中,二十六所学校的代表高举各自的校旗,踏着热烈的欢呼声浪依次走过。空气灼热,仿佛每一寸都被激情点燃。
在这片土黄色的、属于立海大的人群里,一个至关重要的位置却空着。
通道入口的阴影下,幸村精市披着外套,安静地站着。
喧嚣与荣光近在咫尺,他却只是微笑着,凝视着他的队友们融入那片他无比熟悉的颜色浪潮。
他的脸色在通道的晦暗与外界过分耀眼的光亮对比下,显出一种透明的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无需言说的欣慰与沉静的期待。
正如他坚持的那样,他此刻的身份是“观众”,是“加油者”,而非并肩作战的选手。
病情趋于稳定,正在好转,但反复的风险像一把悬着的剑。
医生、队友,还有他自己,都再清楚不过——现在,绝不是他握起球拍走上赛场的时候。
能离开病房,亲身站在这片他魂牵梦萦的战场边缘,呼吸着这混合了汗水、阳光和竞争气息的空气,看着他的队员们为立海大的荣耀而战,这已是现阶段他能获得的、最大的慰藉与满足。
开幕式的流程漫长,他的体力无法支撑久站。
与真田、柳简短交谈几句后,他便悄然与大队分开,需要去寻找一个能坐下休息的相对安静的角落。
上午立海大轮空,没有比赛,他拥有更多自由活动的时间。
开幕式沸腾的浪潮退去后,真正的战斗在各处星罗棋布的赛场上迅速打响。
需要参加第一轮比赛的队伍如同开闸洪水,涌向指定的球场,空气里立刻绷紧了弦,弥漫开针尖对麦芒的紧张气息。
立海大一行人聚集在主队休息区附近,显得有些无所事事。
丸井文太百无聊赖地吹了个绿色的泡泡,“啪”地一声吹破,目光在巨大的对阵表上溜达:“上午没我们什么事啊……找场比赛看看?听说六里丘那边的打法挺野的。”
神崎凛司的视线同样锁定在赛程表上,声音没什么起伏:“下午,我们的对手。六里丘和山吹的胜者。”
他顿了顿,侧过头,“去观察他们。”
他像是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顺便,可以看看山吹那对‘土豆雄兵’的实战数据。”
“土豆雄兵?南和东方?”
胡狼桑原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脑袋,黝黑的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他们关东大赛的时候,击败了冰帝的泷和宍户组合。”
切原赤也一听“冰帝”和“击败”,立刻来了劲头,海带头发都仿佛精神地翘了翘:“那就去看山吹!看看能赢冰帝的家伙到底有几斤几两!”
柳莲二推了推眼镜,数据狂人的本能发作:“我去b场地,收集牧之藤学院的资料。”
那是他们潜在的第二轮对手。
仁王雅治晃了晃脑袋,脑后的小辫子随之摆动,狐狸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噗哩~那我去瞧瞧四天宝寺那帮关西的搞笑家伙第一轮表现怎么样~”
真田弦一郎则如同山岳般坐镇休息区,压了压帽檐,并未移动,只是沉声叮嘱:“不要松懈!”
于是,凛司、丸井、胡狼和切原四人,朝着山吹中学与六里丘中学比赛的室外球场走去。
他们到达时,第一场单打三的比赛已经开打有一会儿了。
球场内,山吹中学的松下治平正与六里丘中学的坂田信激烈交锋。
击球声砰砰作响,但水准在立海大正选看来,实在有些不够看。
切原赤也抱着胳膊,看得直皱眉头,满脸不耐烦:“啧,这个山吹的家伙水平很一般嘛?脚步拖沓,回球软绵绵的,感觉我上去能打他个6-0!”
他下意识地用自己来衡量对手,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
神崎凛司的目光却专注地追踪着场上两人的移动轨迹和每一次击球的细节,声音平淡地分析,像是在陈述一份实验报告:“优势在于底线相持时步伐尚算稳健,非受迫性失误较少。”
“缺点是绝对力量严重不足,缺乏一击制胜的得分武器,正手斜线威力尚可但变化不够。”
他顿了顿,看着场上因为一记出界球而明显露出懊恼神情的松下,“心理素质偏软,逆风球状态下,容易连续失误崩盘。”
场上的进程几乎是精准地踩着他的话音在进行。
松下治平虽然努力奔跑,但在六里丘选手更具攻击性和身体压迫性的打法下,失误开始增多,逐渐被压制,最终关键分上一个反手截击下网,丢掉了这一盘。
“看吧!我就说他不行!”切原撇撇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山吹的优势,历来在双打。”凛司收回目光,淡淡道,“他们拥有一对击败过冰帝准正选的双打组合,那才是值得观察的目标。”
接下来的双打二比赛,山吹派出的阵容让人有些意外,是新渡米稻吉和一个看上去十分稚嫩的一年级生喜多一马。
比赛过程磕磕绊绊,山吹最终有惊无险地拿下,但那个一年级生喜多一马明显体力消耗巨大,比赛结束后几乎直不起腰,被队友搀扶着走下场的。
“山吹怎么派一年级的上全国大赛第一轮?伴老教练在想什么?”
丸井嚼着口香糖,有些疑惑。
“可能是判断六里丘的整体实力不强,趁机锻炼新人吧。”
胡狼沉稳地猜测道,他的性格总是更倾向于从稳妥的角度思考。
单打二比赛,六里丘中学派出的是他们的副部长长谷长空。
他的打法没有太多花哨,就是基本功异常扎实,底线抽击稳定得像一堵墙,凭借更少的失误和更沉稳的心态,他为六里丘扳回一城。
直到双打一比赛,山吹中学才终于亮出了他们真正的王牌组合——南健太郎与东方雅美,被称为“土豆雄兵”的全国级双打!
比赛几乎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
南和东方的配合已经超越了默契,达到了心意相通的地步。
他们的移动补位如同经过精密计算的舞蹈,毫无滞涩。
更令人防不胜防的是他们之间那套复杂多变、高效实用的暗号战术。
往往只是南健太郎一个极其细微的手指弯曲,或是东方雅美一个快速的眼神瞥视,下一秒,两人的站位和击球节奏瞬间改变,打出令人完全无法预判的巧妙配合,或是网前诡谲的短球,或是精准打击死角的穿越球。
六里丘的两位选手被打得晕头转向,满场疲于奔命,却连球的路线都常常判断错误,节奏被彻底撕裂,很快便溃不成军,败下阵来。
“哇哦,”丸井看着场上正在握手的那对组合,忍不住吹了个泡泡,“配合得是真好,尤其是那个暗号系统,简直像地下党接头。”
但他随即又耸了耸肩,恢复了立海大王者的自信,“不过嘛,也就那样啦。在我们立海大的双打面前,这种程度的配合还不够看哦,桑原?”
胡狼沉稳地点点头:“嗯。他们的个人实力并不突出,更多依赖配合和战术。我们的力量和节奏可以打破它。”
切原也用力点头,握紧了拳头:“就是!下午比赛要是碰上他们,绝对用力量轰垮他们!打得他们那些暗号都没用武之地!”
显然,看完这场比赛,立海大的几位正选并未感到太大压力,甚至觉得以山吹今天表现出来的整体实力,可能都很难从下午与立海大的对决中拿到一盘胜利。
比赛结束,四人随着稀疏了些的人流离开球场。
上午的阳光变得越发毒辣,晒得人皮肤发烫,微微出汗。
路过一排反射着刺眼光芒的自动售货机时,丸井嚷嚷着口渴,跑去买饮料。
就在这时,神崎凛司的目光被售货机旁一个小小的身影吸引。
那是一位穿着鲜艳红色运动服、须发皆白的老爷爷,正盘腿坐在售货机投下的一小片阴影里,像是坐在自家榻榻米上一样自在。
他脸上带着乐呵呵的笑容,慢悠悠地摇着一把破旧的蒲扇,眯着眼看着来往穿梭的各校球员们。
是六角中学的那位传奇教练——老爹。
凛司脚步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即面色如常地走向售货机。
他操作机器,买了四瓶冰镇的橙汁,分给凑过来的丸井、胡狼和切原。
然后,他拿着自己那瓶橙汁,又操作了一次机器,买了一瓶最普通的、没有任何味道的矿泉水。
他拿着那瓶水,走到老爹面前,微微躬身,将矿泉水递了过去,声音平静却带着足够的礼貌:“老人家,天气炎热,补充点水分吧。”
老爹似乎有些意外,抬起眯缝着的眼睛,笑眯眯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气息冷冽的银发少年,又看了看他手中那瓶清澈透明的水,乐呵呵地指了指,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关西日语慢悠悠地说。
“啊呀呀,谢谢你了哟,心思细腻的小伙子……人老了,肠胃受不了那些甜滋滋凉冰冰的东西喽,还是喝点这个最舒服哟。”
他接过水,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依旧用那种能看透人心的慈祥目光看着凛司:“立海大的小朋友……眼光很厉害嘛。”
那目光似乎意有所指,不仅仅指这瓶恰到好处的水。
凛司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颔首:“您过奖。只是举手之劳。”
他没有再多言,再次微微鞠躬,便转身与正在咕咚咕咚灌橙汁的丸井等人汇合,一同离开了。
神崎凛司刚与丸井等人走出几步,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慢悠悠、带着独特腔调的声音。
“小朋友……等一下哟。”
凛司脚步一顿,转过身。只见那位六角中学的老爹依旧盘腿坐在售货机的阴影里,手里的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笑眯眯地看着他,目光却似乎落在他随意拎在手中的网球拍上。
“你的球拍……”老爹的声音不紧不慢,像午后晒暖的溪流,“不太适合你哟。”
凛司微微一怔,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那柄球拍。
这拍子是他初学网球时随便选的,用了好几年,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妥。
他向来认为,球拍不过是手臂的延伸,真正的力量和控制源于使用者本身。以他的掌控力,足以驾驭任何球拍。
他没想到,这位仅有一面之缘的老者,竟会如此突兀且精准地指出这一点。
“老人家何出此言?”凛司的声音依旧平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老爹呵呵笑了两声,蒲扇指向拍柄:“太轻,太软。像你这样的手……稳,却藏着狠劲。这拍子,吃不住你的力,也传不透你的意。打打普通对手还行,遇到真正的硬骨头……它会先弯了腰哟。”
他说话总是带着点玄乎的味道,却莫名地切中要害。
凛司沉默地摩挲了一下拍柄。
他确实偶尔会觉得发力时拍框有些微不协调的震颤,只是从未深究。此刻被点破,仿佛某种模糊的感觉骤然清晰。
他抬眼,看向老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笑眼,微微躬身:“多谢指点。晚辈受教。”他没有追问具体该换何种球拍,只是将这份提醒记在了心里。
老爹满意地点点头,蒲扇又摇了起来,慢悠悠地补充了一句:“改天有空……来我们六角中学玩玩嘛,老头子我这里,别的没有,稀奇古怪的老拍子倒是有几把哟……”
他说完,便转回头,不再看凛司,仿佛刚才只是随口一提,注意力又放回了来往的人群。
凛司再次颔首:“一定。改日定当拜访。”
老爹坐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小口,望着凛司那挺直冷峭的背影消失在人群方向,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容更深了些,低声嘟囔了一句:“冰原里生出来的小狐狸崽……心思却细得跟针尖一样哟……”
这个小插曲如同投入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并未在丸井他们心中激起太多涟漪。
四人喝着冰凉的橙汁,讨论着下午可能出现的对手和战术,身影渐渐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之中。
全国大赛的庞大车轮,依旧在东京灼热的烈日下,毫不留情地轰然向前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