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午后，阳光不是盛夏那种扎眼的烈，是滤过玉兰花瓣的柔，像被揉碎的金纱，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斜斜铺在浅灰色的爬行垫上。爬行垫是林知夏去年选的，水洗棉材质，表面印着小小的帆船图案，是她照着账本封面上的样式找厂家定制的，边角被念念啃咬过几次，留下浅浅的牙印，反而多了几分生活的软意。
垫子边缘放着个藤编筐，里面堆着念念的玩具：有顾沉舟用松木做的小帆船模型，船帆上刻着“念念”两个小字；有林知夏缝的布偶小熊，熊耳朵上缝着颗小小的珍珠，是去年去海边捡的；还有个粉色的小皮球，此刻正被林知夏攥在手里，橡胶表面沾着点念念的口水，是早上念念玩过的。
林知夏坐在垫子角落，背靠着沙发腿，膝盖上放着台银色的拍立得——是顾沉舟前几天去中古店淘的，说“即时成像才有温度”，机身侧面还贴着张小小的贴纸，是念念用蜡笔画的歪歪扭扭的太阳。她的指尖轻轻拨弄着相机的快门键，目光却没离开垫子中间的小人儿，嘴角不自觉地弯着。
念念刚满一岁，穿着件米白色的爬服，领口绣着朵小小的玉兰花，是林知夏前晚熬夜缝的。小家伙肉乎乎的小手紧紧抓着沙发边缘，指腹还无意识地抠着沙发套的纹路——那是顾沉舟选的亚麻沙发套，浅灰色，耐脏，之前被念念泼过牛奶，洗了几次后，布料更软了。她的黑葡萄似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不远处的顾沉舟，小嘴巴微微张着，流出口水，滴在爬服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嘴里咿呀地哼着：“爸、抱……爸……”
小脚丫在垫子上试探着往前挪，不是稳当的迈步，是脚尖先着地，脚跟再慢慢落下，身体晃得像风中的小树苗，胳膊还下意识地张开保持平衡，像只刚学会走路的小企鹅，可爱得让林知夏忍不住屏住呼吸，手里的相机举得更稳了，镜头牢牢对着女儿。
顾沉舟蹲在离念念三步远的地方，穿了件宽松的浅灰居家服，是林知夏给他买的，领口有点大，露出里面的白色内搭。他把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肘弯处那道淡粉色的枪伤疤痕——疤痕比去年浅了些，边缘长了新的细绒毛，摸起来有点扎手。去年复健时，这道伤让他连举杯都费劲，当时他扶着助行器，胳膊连弯都困难，林知夏喂他喝水时，他的手还会抖，洒得衣襟都是，现在却能稳稳地张开双臂，掌心朝上对着念念，像在迎接一件稀世珍宝。
他刻意放低重心，膝盖微微弯曲，小腿的肌肉绷着，却没完全用力——怕自己动作太急吓到女儿。手里还拿着个黄色的小鸭子玩具，是念念平时最喜欢的，他轻轻晃了晃，鸭子发出“嘎嘎”的轻响，声音柔得像化开的蜜糖：“念念看，小鸭子在这儿呢！过来找爸爸，爸爸把小鸭子给你好不好？”
念念的眼睛瞬间亮了，黑葡萄似的瞳孔里映着小鸭子的影子，抓着沙发的手松了松，身体又往前倾了倾。林知夏赶紧调整相机焦距，指尖因为紧张微微发颤——这是念念第一次主动松开支撑物迈步，之前都是要扶着大人的手，今天居然自己敢试了。她能清晰地看到相机取景框里的画面：念念的小脑袋歪着，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泛白，身体晃了晃，然后猛地松开了沙发！
“哎！慢点！”
林知夏下意识地喊出声，声音里带着点慌，手里的相机都忘了按快门，手指还停在快门键上。念念却像是没听见，小脚丫又往前迈了第二步，这次比第一步稳了些，脚尖落地时没再晃那么厉害，小脸上满是兴奋，嘴角咧着，露出两颗刚长出来的小乳牙，口水顺着下巴往下滴，在爬行垫上留下小小的湿点。
顾沉舟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有星光落进了眼底，原本微弯的膝盖又往下蹲了些，几乎快贴到爬行垫上，手臂张得更开，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自己的气息太重惊到这个小小的身影。他的喉结轻轻滚动，没敢说话，只是用眼神引导着念念，头微微点着，嘴里无声地说着“对，慢慢来”。
念念的小脚丫又抬了起来，要迈第三步——可这次，她的重心没稳住，身体突然往前扑去，像棵被风吹倒的小树苗，小胳膊乱挥着，嘴里还发出“呀”的一声，带着点慌，却没哭。
顾沉舟的反应比思维还快，几乎是瞬间往前冲了半步，膝盖在爬行垫上蹭出轻微的“沙沙”声，弯腰伸手的动作一气呵成，左手托住念念的屁股，右手护住她的后背，稳稳地将女儿抱进了怀里。可他没注意到身后的玩具箱——那是个白色的塑料箱，里面装满了念念的玩具，刚才挪位置时没放稳，此刻正歪在旁边。他的脚后跟不小心蹭到箱子边缘，箱子“哗啦”一声晃了晃，顾沉舟的重心瞬间往后倒，身体猛地踉跄了两步，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像块被拉满的弓。
但他怀里的念念却丝毫没受影响，被他牢牢圈在臂弯里，甚至还觉得好玩，咯咯地笑出声，小拳头在他的胸口轻轻捶着。顾沉舟咬着牙，手臂又收紧了些，想稳住身形，可膝盖还是不受控制地往下弯，眼看就要摔坐在垫子上。
“小心！”
林知夏笑着冲过去，动作比平时快了很多，手里的相机随手放在旁边的矮凳上，掌心稳稳地扶住了顾沉舟的胳膊。她的掌心贴在他的小臂上，能清晰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不是刻意用力，是护着女儿时的本能反应，连之前没完全痊愈的肩伤都忘了顾及，肩线处的肌肉微微凸起，是旧伤牵扯的痕迹。
顾沉舟被她一扶，才堪堪稳住身形，胸口还在微微起伏，刚才那一下确实有点险。他低头看着怀里笑得眼睛都眯起来的念念，小丫头还在揪他的居家服领口，把布料扯得皱巴巴的，又抬头看向笑得眉眼弯弯的林知夏，她的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几缕贴在脸颊上，眼底满是笑意，却还带着点后怕。顾沉舟突然没忍住，手臂一用力，带着她们往旁边的爬行垫上倒了下去。
“噗通”一声轻响，不是生硬的撞击，是带着柔软的缓冲——爬行垫很厚，摔上去像落在云朵上。念念被夹在中间，更觉得好玩了，笑声清脆得像风铃，小胳膊小腿乱蹬着，小拳头在顾沉舟的胸口轻轻捶着，嘴里还咿呀地喊：“爸、玩！爸、再玩！”
顾沉舟躺在下面，任由女儿在他怀里折腾，掌心还护着她的腰，怕她翻下去。他的目光落在林知夏的脸上，她撑在他身侧，手肘抵着垫子，指尖轻轻拂过他额前的碎发，那碎发是早上没来得及剪的，有点长，垂在额前，被她拂到旁边后，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她又伸手摸了摸念念软乎乎的脸颊，指尖蹭过女儿的口水，笑着嗔怪：“你呀，明明自己还没完全好，接孩子都这么拼命，刚才差点摔着，吓坏我了。”
顾沉舟低笑出声，胸腔的震动透过垫子传过来，让念念笑得更欢了。他伸手将林知夏也往怀里带了带，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一家三口紧紧贴在一起。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暖得让人发困，垫子上散落的玩具熊、小皮球滚到旁边，还有那个黄色的小鸭子，正好停在念念的脚边，像是在为这温馨的画面伴奏。
“怕什么，”顾沉舟的声音贴着林知夏的耳朵，带着点痒，“我心里有数，就算我摔着，也不会让念念碰着一点。”他低头在念念的发顶印了个轻吻，吻得很轻，带着点胡茬的触感，让念念咯咯地躲了躲，又转向林知夏的唇角，吻得温柔又珍重，不是激烈的吻，是带着暖意的触碰，“再说，有你扶着我，我怎么会摔着？”
林知夏的脸颊有点发烫，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胸口：“就你会说。”她的指尖无意间蹭到他肘弯的疤痕，那道淡粉色的印记在阳光下很明显，她的动作顿了顿，声音放得柔了些，“还记得去年你复健的时候吗？那时候你连举个杯子都费劲，我喂你喝粥，你手一抖，粥洒了我一身，你还跟我道歉，说自己没用。”
顾沉舟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轻轻叹了口气，指尖拂过林知夏的头发：“怎么不记得。那时候我还想，要是以后都不能抱你，不能陪念念长大，怎么办？”他顿了顿，低头看着怀里已经开始玩他纽扣的念念，眼底满是温柔，“现在能接住我们念念，能让你这么笑，就算当时再难，也值了。”
念念似乎感受到了父母的亲昵，伸手抓住了林知夏的头发，不是用力扯，是好奇地捏着，把发丝绕在自己的小手指上，又去扯顾沉舟的居家服领口，想把纽扣拽下来。林知夏假装生气地拍了拍她的小手：“小坏蛋，又抓妈妈头发，爸爸的纽扣也要被你拽掉了。”
顾沉舟却笑着把念念的小手往自己领口又送了送，让她抓得更方便：“没事，掉了再缝，咱们念念想玩，就让她玩。”他抬头看向林知夏，眼底的笑意更浓，“你还记得吗？念念第一次翻身的时候，也是在这个垫子上，当时她翻了半天，脸都憋红了，最后还是我帮了她一把，她还委屈地哭了，你当时拍了好多照片，说要给她留着当纪念。”
林知夏点点头，想起那天的场景，忍不住笑了：“可不是嘛，后来她学会翻身了，天天翻来翻去，还从垫子上翻下去过一次，摔在地毯上，哭了两声就又笑了，你当时吓得赶紧把她抱起来，检查了半天，连饭都忘了做。”
“那能不慌吗？”顾沉舟的声音带着点委屈，又带着点后怕，“第一次当爸爸，就怕她受一点委屈。你生产那天，我在产房外等，听见你喊疼，我都想冲进去替你，后来护士把念念抱出来，我看着她那么小，手都不敢碰，怕把她碰坏了。”
林知夏靠在他的肩膀上，听着他的话，心里暖暖的。她伸手拿起旁边的拍立得，对着一家三口的模样按下了快门。“咔嚓”一声，照片慢慢从相机里吐出来，林知夏拿着照片晃了晃，看着上面的画面：顾沉舟躺在下面，怀里抱着念念，她撑在旁边，三个人都笑着，阳光落在他们身上，像裹了层金纱。
“等这张洗出来，就放进相册里，”林知夏把照片放在旁边，又伸手摸了摸念念的小脑袋，“咱们的相册都快满了，从你第一次b超，到念念第一次翻身、第一次叫妈妈，都在里面。”
顾沉舟想起第一次听到念念叫“妈妈”的时候，那天他正在厨房煮面，林知夏在客厅陪念念玩，突然听见林知夏喊他：“沉舟！你快过来！念念叫妈妈了！”他手里的锅铲都扔了，跑出来的时候，正好听见念念又含糊地喊了声“妈”，林知夏当时就哭了，他也红了眼眶，赶紧拿出手机录了下来，现在那段录音还存在他的手机里，设成了铃声。
“等念念长大了，咱们就把相册给她看，”顾沉舟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林知夏的手背，“告诉她，她小时候学步的时候，爸爸差点摔着，妈妈扶了爸爸一把；告诉她，她第一次叫妈妈的时候，爸爸妈妈都哭了；告诉她，我们有多爱她。”
念念玩累了，靠在顾沉舟的胸口，小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嘴里还在小声哼着“爸、妈”。林知夏赶紧放轻动作，怕吵醒她，顾沉舟也屏住呼吸，慢慢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让念念睡得更安稳。
阳光慢慢移动，从垫子的这边移到那边，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贴在浅灰色的垫子上，像一幅被岁月珍藏的画。垫子上的小鸭子、玩具熊还在旁边，相机里的照片还在慢慢显影，空气中飘着春日的暖意，还有念念轻浅的呼吸声。
林知夏看着怀里熟睡的女儿，又看了看身边满眼温柔的顾沉舟，突然觉得，所有穿过风雨的等待都值了——不过是春日午后，一家三口相拥在柔软的爬行垫上，笑着闹着，把基地爆炸的恐惧、复健的艰难、卧底的危险，都化作了此刻最简单的幸福。
顾沉舟似乎感受到了她的心思，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指尖与她的指腹相扣，能感受到她掌心的温度，还有她无名指上戒指的微凉。他低头在她的发顶亲了亲，声音轻得像耳语：“以后每个春天，我们都这样好不好？看着念念长大，看着她学走路、学说话，看着她嫁人，我们就一直这样，守着彼此，守着这个家。”
林知夏点点头，把脸埋得更深，听着顾沉舟沉稳的心跳，感受着念念均匀的呼吸，鼻尖萦绕着春日的花香和家人的气息。她知道，不管未来还有什么，只要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了。阳光还在，温暖还在，爱还在，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