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盛常佑似乎并未被方才的争议所扰,他端起内侍奉上的参茶,轻轻呷了一口,姿态沉稳。
然而,当他放下茶盏,目光再次扫过满殿文武时,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倍增。
“前日之事,众卿皆已知晓。”
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沉重的分量,压得人喘不过气:“星辰宗宗主秋无际,剑艺超绝,已臻宗师之境。朕与卫总管、国师、冷相俦合力,加之逍遥王及时驰援,方将其制伏。”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幽深,仿佛在凝视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往:“其闯宫行刺,非为私怨。所执者,乃千年旧案。所讨者,乃太祖皇帝盛天启,当年背弃师门、欺师灭祖之一桩公案。”
“轰——!”
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猛然炸响在太和殿上空!
尽管民间早有风闻,尽管那日秋无际在皇城之巅的厉声质问许多人都隐约听到,但此刻由皇帝亲口在庄严的朝堂之上提起,其意义和冲击力截然不同!
刹那间,满朝文武脸色剧变!
老成持重者如刑部尚书钟无晦,脸色瞬间铁青,嘴唇哆嗦着,仿佛听到了最忤逆不道的言论。
精于算计者如户部尚书钱万贯,小眼睛里精光乱闪,飞快地计算着此事可能带来的朝局变化和利益得失。
保守固执者如礼部尚书周慕礼,已是浑身颤抖,仿佛信仰崩塌,若不是在朝堂之上,几乎要捶胸顿足,痛哭流涕。
就连那些原本眼观鼻鼻观心的武将们,如兵部尚书吴铁骨和老将代表,也纷纷愕然抬头,面露震惊之色。
太祖盛天启,在景国官方史书和宣传中,一直是英明神武、开疆拓土、承天御极的完美形象,是景国法统的根基所在!
如今陛下竟亲口提及那等……污秽不堪的秘闻?!
“荒谬!荒谬绝伦!”
御史史敢言浑身颤抖:“陛下!太祖乃开国之君,英明神武,岂容如此污蔑?!”
“陛下!”
另一声嘶哑却决绝的嘶吼打破了死寂。
只见刑部尚书钟无晦猛地出列,由于动作过大,甚至踉跄了一步。他老脸涨得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叩地,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太祖之功绩,天地可鉴!日月可表!岂容……岂容逆贼肆意污蔑?!此等荒谬之言,出自逆贼之口,意在动摇国本,乱我朝纲!陛下万不可听信!更不可……更不可于这庙堂之上提及啊!此乃自毁长城,臣……臣万死不敢奉诏!若陛下执意如此,老臣……老臣唯有撞死在这盘龙柱上,以谢太祖皇帝在天之灵!”
他情绪激动,声音悲怆欲绝,仿佛皇帝要做的是什么天理难容的恶事。
“陛下三思!”
礼部尚书周慕礼也紧跟着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道:“祖宗之法不可变,太祖圣名不可辱!若认此罪,景国何以立国?皇室何以面对天下臣民?礼崩乐坏,纲常沦陷,国将不国啊陛下!”
户部尚书钱万贯倒是没跪,但也急忙出列,语气焦急:“陛下!此事非同小可!一旦承认,皇室威信扫地,各地藩王、世家大族恐生异心!且如今灾荒四起,国库本就吃紧,若再起内乱,这……这赈灾的钱粮从何而来?北境的军饷又当如何?望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切不可冲动!”
工部尚书鲁衡皱着眉,出列道:“陛下,臣只管工程营造。然臣深知,大厦之稳,在于地基。民心之稳,在于信念。太祖乃国之信念所系,若信念动摇,恐万民无所适从,于救灾复产、加固城防皆大为不利啊!”
他从实际工程角度出发,也表示了反对。
兵部尚书吴铁骨沉吟片刻,出列抱拳,声如洪钟:“陛下!军中儿郎只知效忠陛下,护卫景国!但许多基层将士皆信奉星辰祖师,若朝廷公然承认太祖之过,恐寒了将士之心,于士气有损!请陛下慎决!”
皇子们的反应更是精彩。
太子盛先平已经彻底懵了,张着嘴,不知所措。
二皇子盛先文眼中闪过一丝狂喜,父皇自毁长城,显然是已经年迈智昏,如此一来,那自己的机会岂不更大?
但他面上却一副沉痛状:“父皇!此乃逆贼诛心之论,万万不可中了其圈套!”
四皇子盛先成则是真的有些慌了,他享受惯了皇室身份带来的特权,若皇室威信大跌,他还能有什么?
五皇子盛先安目光闪烁,飞快地分析着此事可能带来的巨大权力真空和操作空间。
唯有三皇子盛先武,眼中掠过一丝悲哀,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积怨千年,终难回避。是非功过,孰能轻易断之?”
面对几乎一面倒的反对浪潮,盛常佑神态沉静,无人能看清他旒珠后的眼神。
他缓缓开口,声音压下了所有的嘈杂:“众卿之意,朕已知晓。太祖开国之功,朕从未否认。景国千年基业,亦非虚妄。”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重:“然,星域之祸,日趋严重。北境告急,玉玺反噬导致天灾频频。星辰宗千年传承,底蕴深厚,于对抗星域一道,更有独到之处。其力量,若能为我所用,乃天下苍生之幸;若将其彻底推向对立,乃至引发内战,则是弥天大祸!”
“朕之所思,非为否定太祖一切功绩,而是欲理清一段历史公案,给星辰宗一个交代,化解这段千年仇怨,换取其合力对抗星域之可能!这其中轻重缓急,望众卿细思之!”
皇帝终于将最真实的目的抛了出来——承认部分历史,换取星辰宗的支持!
朝堂之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皇帝这个大胆甚至疯狂的想法震住了。
用皇室最根本的法统和声誉去交换一个宗门的支持?这代价也太大了!
“陛下!”
钟无晦猛地抬起头,已是泪流满面,声音却异常坚定,“纵然星域当前,亦不可行此逆伦之事!妥协换来的合作,绝非真心!且必将遗臭万年!老臣……宁愿战死星域,也绝不认可此等……此等屈辱之事!”
周慕礼更是以头抢地:“陛下!若行此事,老臣无颜再掌礼部,唯有辞官归乡,苟全终老!”
盛常佑看着底下跪倒一片、情绪激动的老臣,又看了看那些面色各异、心思难测的皇子和官员,心中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一种孤家寡人的苍凉。
他知道,这件事远比试探太子更难推行。
他的目光最终投向尹惜君。
尹惜君微微躬身,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点出了关键:“陛下,真相如同双刃之剑,可伤人,亦可斩断枷锁。然出鞘时机至关重要,握剑之手需足够有力,方能掌控,不至反伤其身。秋无际如今重伤被囚,其心意难测。星辰宗内部亦非铁板一块。此时若贸然承认,恐未必能得其助,反先失其柄,自陷于被动。或可……待时机成熟,再议不迟。”
她再次扮演了冷静的谋士角色,指出当前并非最佳时机,需要更稳妥的谋算和铺垫。
盛常佑沉默良久,他知道尹惜君说的是事实。今日能将此事抛出,引发朝堂震动,已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欲速则不达。
他最终缓缓道:“国师所言,亦有理。此事…….容朕再思。今日朝议,到此为止。”
说完,他不等百官反应,便起身拂袖而去,留下了满殿心神震荡、议论纷纷的文武百官。
“退朝——!”
卫忠尖利的嗓音响起,却压不住殿中嗡鸣的议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