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光微熹，驱散了临山镇最后一缕夜寒。
镇守府客房外，却萦绕着一股肃杀之气。
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战鼓，敲碎了清晨的宁静。一队约二十人的黑甲骑兵风驰电掣般卷入小镇，煞气凛然，惊得尚未完全从恐慌中恢复的镇民纷纷避退。
为首的是一名中年校尉，面庞冷硬，眼神锐利，腰间佩刀柄上的磨损痕迹昭示着这是一位真正的边军悍卒。他勒住战马，目光扫过残破的街道和焦黑的战场痕迹。
“本将乃是雍州都督府游击校尉，铁鹰！”
他声如洪钟，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奉都督府令彻查星域异动、魔物潮汐及关闭之事！相关人等，即刻出来回话！”
客房内，油灯早已熄灭，清冷的晨光透过窗纸，映出榻前景象。
秦放的眼睫剧烈颤动了几下，猛地从那片交织着丧尸嘶鸣与催债电话铃声的混沌梦魇中挣脱出来。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攒刺，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抬手按向额角。
“公子！您醒了？”
几乎是同时，守在榻边几乎寸步未离的白浅立刻俯身过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喜。
“外面……”
秦放声音沙哑干涩，头痛和虚弱感让他思绪有些迟缓，但院外那清晰的军伍呼和与煞气却做不得假。
“是雍州边军的人，来问询星域之事。”
白浅快速低语，同时递过一杯清水给他，眼神传递着警惕与安抚：“公子放心，您伤势已无大碍，只是还需静养。”
秦放就着她的手喝了口水，冰凉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明。
dS的提示也在脑海中无声浮现：【主体苏醒。生命体征稳定，精神力恢复度41%，空间反噬后遗症（剧烈头痛、轻度空间感知紊乱）预计还需持续20小时，内腑伤势恢复时间还需34小时。】
妈的，这次伤得还真是够重的，睡了一觉，居然还要34个小时。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内伤的不适感，对白浅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扶我起来。”
刚起得身，房门便被不轻不重地叩响，胡醉酒粗犷的声音传来：“小子，醒了吧？官爷们候着了。”
秦放走出门时，墨家姐妹、胡醉酒、柳三娘都已站在院中。墨若烟紧张地攥着衣角，墨如梦则低着头，下意识地往妹妹身后缩了缩，社恐本性暴露无遗。
柳三娘依旧是那副慵懒风情，但眼神深处却带着审视。胡醉酒抱着棍子，看似随意，实则站位微妙，隐隐将几个小辈护在身后。
铁鹰的目光如冷电，瞬间聚焦在秦放身上，又扫过墨如梦那身与众不同的气质上……
虽未幻化，但天选者的灵韵难以完全掩盖……
最后从白浅和胡柳二人身上扫过，又落在秦放身上。
“你就是那个从星域里出来的？”
铁鹰开门见山，语气压迫感十足。
秦放拱手，态度不卑不亢：“在下秦放，昨日确实进了星域，侥幸逃生。”
他将“侥幸”二字咬得稍重。
“侥幸？”
铁鹰冷哼一声，指了指镇外的方向：“那般规模的虫域，有人评估星兽约有五境之强，守关领主更是凶悍异常，凭‘侥幸’二字就能关闭？还有这些——”
他目光扫过工坊方向残留的爆炸痕迹：“听闻尔等用了非凡手段？这位姑娘，可是传闻中的天选者？”
他的目光最终锁定了墨如梦。
墨如梦身体一僵，头垂得更低了。
秦放暗吸一口气，他暂时不想与官方接触，所以最好是能将自己淡化。但此前又因为昏迷，未能和众人商讨过，如今只有借助于dS，将最优应对策略呈现出来。
他脸上立刻堆起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强者的敬畏，侧身一步，恭敬地将墨如梦凸显出来，语气夸张中带着恰到好处的诚恳：“大人您真是明察秋毫！真真是这么回事！昨日那场面，简直是十死无生，晚生到现在腿肚子还转筋呢！全赖老天爷开眼，天道垂怜我临山镇百姓。”
“就在最危急的关头，墨姑娘福至心灵，竟得了天授！唰一下神光附体，化身那天兵神将一般，威风凛凛！她还能凭空造物，就弄出了那些响动大了点、模样丑了点、但关键时刻还真能顶事的火器！”
他搓着手，姿态放得极低：“我们这几个呀，也就是仗着胆子，在旁边给墨姑娘打打下手，壮壮声势，拼了老命才没让魔物扰了墨姑娘施展。说到底，能诛灭魔首、关闭星域，全是墨姑娘这天选之子的首功！我们就是跟着沾光，捡回条小命罢了。”
他这一番话，既捧高了墨如梦，又摘清了自己，还把功劳定性，显得无比自然，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了“幸运的关闭星门”和“艰难幸存”的角色之后。
墨若烟立刻明白师父是不愿意暴露自己，但也不知道他的意图是什么。不过想来他学究天人，神秘莫测，是有更深层次的安排的。
于是她机灵地将话接过：“对对对！我姐姐可厉害了！砰一下浑身发光！那些虫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说谎，还是说到姐姐的能力，她小脸激动得通红。
“若烟。”
秦放心知她在帮自己，但dS又提示，她这种异常主动的性格有八成机率会说漏了嘴，便温和地打断她，摇了摇头。
墨若烟立刻闭嘴，但还是忍不住骄傲地挺了挺胸脯。
虽然那胸脯几乎不存在。
想到这里，又看了看姐姐被塑体神光改造过的身体，顿时像泻了气的气球一样，整个人都蔫了下来。
墨如梦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紧张得手心冒汗，但在秦放话语的引导下，她还是极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是……是一些……机关巧术……借……借了天火之力……”
她只是社恐，并不是不通人事，反而心细如发，更是能体会到秦放所图。
所以这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特殊，又符合她的人设，未泄露核心。
虽然和妹妹一样，并不知道秦放要做什么。
这时白浅却怕她不会说话，打乱了公子的计划，便装得语气平静淡然地道：“民女白浅，乃杏林斋医者，墨姑娘神威确是关键，不然也不可能协助墨姑娘守住临山镇。”
她将医者的身份摆在前面，又直言自己参加战斗，只是想协助公子隐瞒他想隐瞒的。
胡醉酒也是个人精，打了个哈哈，辅助道：“我就是个路过喝酒的，看不过眼搭了把手。这小伙子说得不错，没那小丫头突然成为天选者，咱们都得喂虫子。”
他言语看似粗俗，却无形中佐证了秦放的说法。
柳三娘则掩口轻笑，眼波流转：“哎呦，校尉大人，您也瞧见了，就是这么回事。天降神眷于墨家妹子，救了这一镇子的人，可是大功德一件呢。您这盘问起来，倒像是审问功臣似的。”
她话里带刺，却又点明了“功臣”二字，让铁鹰不好过于逼迫。
笑话，何况人家墨如梦已贵为天选者，岂是你这个小小校尉能够逼迫盘问的？
铁鹰锐利的目光在几人脸上来回扫视，沉吟不语。
他久经行伍，自然看出这几人有所保留，尤其是那个叫秦放的，虽然看似虚弱，但眼神深处的镇定绝非寻常百姓。
然而，“天选者临危觉醒，率众破敌” 这个说法，完美解释了星域的关闭和那些闻所未闻的武器，逻辑上毫无破绽，且是最容易向上汇报、也最符合朝廷对“天选者”认知的版本。
至于其他人，不过是走了大运的附庸而已。
再三权衡后，铁鹰心中已有决断。他面色稍霁，对墨如梦抱了抱拳，语气缓和了不少：“原来如此。墨姑娘临危觉醒，挽救一镇生灵，此乃大功，亦是雍州之幸。诸位义士亦是有功之人，下官定会如实上报都督府与朝廷。”
他重点记录了墨如梦的天选者身份和大致功绩，又例行公事地问秦放：“那星核碎片……”
秦放立刻接口，面露遗憾：“当时混乱至极，能捡回性命已是万幸，实在无暇他顾。或许那星核碎片，已随星域消散了吧？”
铁鹰看了他一眼，未再深究。
星域消散后宝物湮灭也是常有之事。
又待问些细节，老镇守看铁鹰已大致走完流程，便躬着身子道：“将军，星门关闭，一切看似恢复如常，灵气愈发充沛。但将军是知道的，每每此时，便是代表着地气伤了，往后耕种养殖会更加艰难，还望大人在逍遥王殿下处美言几句，减免些徭役赋税……”
说话间，他悄悄地递了个乌漆麻黑的小匣子过来。
铁鹰不过是个小官，哪能随意见到女王殿下……不过他脸上会心一笑，轻轻接过。
俩人寒暄了几句，说着些场面话，铁鹰便开口告辞。
只是临行前，又向墨如梦作了一揖，道：“墨大人既然贵为天选者，势必要往京都一行，吾皇对天选者优待有加，加官进爵自是少不了的，或许和我主逍遥王一样，裂土封侯，坐镇一方，卑下在此先预祝大人鸿福。”
他前踞而后恭，一是本职使然，二亦是官场惯例、人之常情。
但墨如梦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瞬间便涨红了脸，结结巴巴地道：“哦……好……好……行……”
……
马蹄声远去，留下满院心思各异的众人。
危机暂解。
秦放松了口气，背后已是一层细汗，不仅是虚弱，更是精神紧绷所致。
刚松了口气，便察觉到几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
胡醉酒灌了口酒，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斜睨着秦放，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和审视：“小子，老子看得出来，你刚才那番话，七分真三分藏。把功劳全推给如梦姑娘，自己缩在后头……怎么？是怕朝廷赏赐太重，压弯了你的腰？还是嫌那陛下赐下的琼浆玉液，不够我破葫芦里的马尿有劲道？”
他混迹江湖，见惯了人心鬼蜮，对官府朝廷向来没什么好感，此言半是调侃，半是试探。
白浅闻言，轻轻蹙起了秀眉。
她看向秦放，眼神清澈：“公子，胡大侠话虽直了些，却也有理。如今星兽横行，百姓流离失所，正是用人之际。您既有能力，墨姑娘更是天选者，若能得朝廷任用，统合资源，调度四方，岂不是能救更多的人？为何要……刻意避嫌呢？”
她的想法很简单，力量越大，责任越大，为国效力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墨若烟听得似懂非懂，眨巴着眼睛看着秦放，又看看姐姐。
秦放听着众人的话语，心中苦笑。
这就是时代和认知的鸿沟。在他们看来，报效朝廷、建功立业是天经地义的最好出路。但他来自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深知权力的双刃剑性质，更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
在彻底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势力分布以及那位“陛下”的为人之前，过早暴露底牌，尤其是dS这种超越理解的存在，无异于引火烧身。
他揉了揉依旧刺痛的额角，语气疲惫却坚定：“诸位的好意，秦放心领。并非我不愿为民出力，更非畏惧艰险。只是……”
他略一沉吟，选择了一个部分真实且更能被接受的理由：“只是我所掌握的一些东西，来源蹊跷，连我自己也未能完全参透，贸然现于台前，恐非福事，反而可能引来不必要的麻烦，甚至祸及身边之人。况且，朝廷法度、官场规矩，我一概不知，贸然闯入，只怕非但不能成事，反而寸步难行。”
他看向远方，语气变得深沉：“救国救民，未必只有身居庙堂一途。有些力量，藏在暗处，或许能发挥更大的作用。待我记忆恢复，拥有足够自保与周旋之力时，该做的事，我一件都不会推辞。”
这番话半真半假，既表达了他的顾虑，也描绘了一种“暗中积蓄力量以待时机”的孤胆英雄形象，更容易让这些古代背景的伙伴理解和接受。
而且这番话，既承认了官场可能存在的弊端，又表明了自己并非全然不顾大局，只是选择更谨慎的道路。
白浅若有所思，似乎理解了几分秦放的顾虑，轻轻叹了口气，也不再劝说。
胡醉酒哼了一声，倒也没再反驳，只是嘟囔了一句：“算你小子还有点脑子，没被‘忠君爱国’那套忽悠瘸了。”
柳三娘倚在门边，闻言轻笑起来，笑声如银铃，却带着一丝冷嘲：“白姑娘到底是心善。只是这朝廷嘛……呵呵，层层叠叠的衙门，盘根错节的关系，真心做事的有几个？捞油水、争权夺利的倒是一抓一大把。秦公子这般人才，若是贸然卷进去，只怕还没见到陛下，就先被哪路神仙当成棋子，或者干脆摁死在哪个阴沟里了。依奴家看呐，藏着点好，省得麻烦。”
她身在清平教，对官场的龌龊显然了解更深。
这时，一直沉默低头的墨如梦却忽然抬起了头，声音虽然依旧不大，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清晰和坚定：“我……我想……。”
众人目光转向她。
墨如梦似乎耗尽了很大勇气，手指紧紧攥着衣角，避开众人的视线，低声道：“师父传授的……知识，浩如烟海，精妙绝伦。我……我需要时间静心参悟，融会贯通。修真之道，重在根基稳固，每进一步，都需对前境所学有深刻领悟，方能冲击下一境界的壁垒，否则根基不稳，大道难成。我……我感觉自己就在突破的边缘……”
这说法看似合情合理，但她已成为“天选者”，修行方式已异于常人，为何又要按常规修炼呢？
此时众人想了一下，又才明白过来，她的觉醒似乎只是有天工匣这种神秘莫测的“制造”力量而已，非是那种大威能的攻击手段，本身修为还只是在入境阶段，自然是要修炼的。
墨若烟虽然有点舍不得师父和热闹，但姐姐说要留下修炼，她自然也是跟着点头，一脸的不舍。
秦放也点头道：“临山镇经此一役，短期内应无大碍，你们在此潜心修行，我也放心。待你们觉得时机成熟，可来京都寻我。”
白浅也温言道：“修行要紧，若有任何需要，可以传书至京都蒋氏学宫蒋欣然，她是我表姐，自会将书信转给我。”
胡醉酒撇撇嘴：“两个小丫头自己留这儿？也行吧，反正虫子窝刚端了，应该能消停一阵子，就算是不行，凭那些天火之器，料也无妨。”
柳三娘眼波流转，笑道：“也好，京城风大，小姑娘家家的晚点去也好。”
墨如梦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想插句话也插不进去，索性就不开口了，就等这些话唠把话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