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魂灯殿前凝固了。
林尘挤在人群的最前方,身体前倾,脖颈因极力伸张而显出僵硬的线条。他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锁链牵引,死死地钉在大殿最高处那两盏魂灯之上。
周围的一切喧嚣、人影、光线,都在他的感知中模糊、褪色、最终消失。他的整个世界,缩小到只剩下那两盏灯盏。
父亲林天豪的魂灯,灯座由玄金打造,雕刻着象征力量与守护的盘龙纹路。在他记忆中,那盏灯自他懂事起,便一直燃烧着炽烈如骄阳的金色火焰,光芒万丈,温暖而可靠,仿佛能驱散世间一切阴霾,代表着一位武王强者磅礴无尽的生命力与不可撼动的威严。那火焰,曾是他童年时代最仰慕的光,是他武道之路上最坚定的灯塔。
母亲苏婉的魂灯,则是由温灵玉雕琢而成,形如一朵含苞待放的青莲。那青碧色的灯焰,总是柔和而稳定地跳动着,散发出令人心安的生机与温暖,如同母亲永远温柔的眼眸和怀抱,是他疲惫时最宁静的港湾。
而此刻……
没有炽烈的金光,没有温润的青碧。
只有冰冷。
死一样的冰冷。
那两盏曾照亮他整个生命、代表着他最坚实依靠的灯盏,此刻如同被遗弃在荒芜雪原上的顽石,黯淡无光,毫无生气。灯盏内部,看不到一丝火星,感受不到一丝余温,只有一种彻骨的、代表着绝对终结的死寂。它们静静地立在那里,不再是生命的象征,而是两座冰冷的、无形的坟墓,将他过去十六年所有的幸福与荣光,彻底埋葬。
“不……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林尘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脑子里嗡嗡作响,试图用最荒谬的理由来欺骗自己。他用力眨了眨干涩刺痛的眼睛,甚至怀疑是殿内昏暗的光线扭曲了他的视觉。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眼前那残酷的景象没有丝毫改变。
那熄灭的魂灯,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毫不留情地烫印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就在这时,死寂的大殿内,响起了守殿长老如同风中残烛般颤抖、破碎的声音。这位平日里德高望重、不苟言笑的老者,此刻面无血色,瘫坐在蒲团上,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他浑浊的双眼空洞地望着赶到大殿核心的大长老林啸天以及其他几位实权长老,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那几个字:
“家主……与夫人……他们的魂灯……就在半刻钟前……同……同时……熄……熄灭了……”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口。
“轰——!”
一直紧绷、压抑、试图自欺的神经,在这一声确凿无疑的死亡宣告下,彻底崩断了!
积蓄的恐惧、无法接受的现实、以及那灭顶般的绝望,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林尘所有的理智与坚强。
“不——!!!”
一声撕心裂肺、完全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林尘的喉咙里爆发出来!这吼声凄厉如濒死野兽的哀鸣,充满了无尽的痛苦、愤怒与不敢置信,瞬间穿透了魂灯殿,回荡在整个广场上空,让闻者无不心胆俱颤!
伴随着这声嘶吼,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从心脏位置炸开,瞬间席卷全身!他感觉像是被一柄无形的、缠绕着毁灭法则的太古巨锤,结结实实地轰中了胸口!周身原本顺畅流转的气血瞬间逆乱,疯狂地冲击着四肢百骸的经脉,喉头一甜,一股腥甜之意涌上,却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眼前的世界,所有的色彩在刹那间褪去,化为一片令人绝望的灰白。紧接着,这片灰白迅速被翻滚而来的漆黑吞噬,天旋地转,耳边所有的声音都变得遥远而模糊。
他挺立的身躯失去了所有力量,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直挺挺地、僵硬地向后倒去。
“尘儿!”
站在他身旁的一位族叔,正是之前在家中与林天豪关系尚可的林宏,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软倒的身体。触手之处,只觉林尘浑身冰凉,如同抱着一块寒冰,那剧烈的颤抖透过衣衫传来,显示着这具年轻躯体主人正承受着何等毁灭性的打击。
“尘哥哥!”
几乎是同时,一个带着哭腔的惊呼声从人群后方传来。林萱儿挤开人群,冲到了最前面。她显然也是听到钟声后匆忙赶来,发髻都有些散乱。当她看到被林宏扶住、面如金纸、眼神涣散的林尘,再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两盏彻底熄灭的魂灯时,她娇躯剧震,俏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猛地用手捂住了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与悲伤,泪水如同断线的珍珠,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整个魂灯殿内外,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那声嘶吼与守殿长老的确认,抽空了所有人最后一丝侥幸。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痛,如同实质的海啸,淹没了每一个人。
紧接着,这死寂被打破了。
如同第一滴雨水落入平静的湖面,随即引发了倾盆暴雨。压抑的啜泣声、无法自抑的悲哭声、夹杂着惊惶失措的议论声,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先是零星几点,随即连成一片,最终化作席卷全场的悲恸浪潮。
“家主!夫人!”
“怎么会这样……”
“天亡我林家啊!”
“完了……这下完了……”
天,真的塌了!
林天豪不仅仅是林家的家主,更是林家唯一的武王,是家族屹立于青阳城,与其他两大家族鼎足而立的绝对支柱,是所有林家人心中的擎天巨柱!他的陨落,意味着林家顶级武力的断层,意味着家族随时可能从青阳城顶尖势力的宝座上跌落,意味着无数虎视眈眈的目光将变得肆无忌惮!
大长老林啸天站在所有长老的最前方,脸色铁青,嘴唇紧抿,那平日里深邃难测的眼眸中,此刻也翻涌着剧烈的波澜。他的身躯微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但常年身居高位养成的定力,让他迅速强行稳住了身形。他死死盯着那两盏熄灭的魂灯,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沉痛无比的悲戚。然而,在那悲痛的表象之下,在那微微低垂的眼睑遮掩中,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神色,如同水底的暗流,一闪而逝。那神色中,或许有震惊,有忧虑,但似乎……还有一丝别的,更深沉的东西。
林宏渡入一丝温和的真元,护住林尘的心脉,帮助他理顺逆乱的气血。片刻后,林尘悠悠醒转。
他没有再嘶吼,也没有哭泣。
他就那样靠在族叔的臂弯里,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站直了身体。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没有一丝血色,如同大病初愈,又像是被风雪摧残过的残花。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两盏熄灭的魂灯。
这一次,他的眼神不再疯狂,不再恐惧,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无边无际的空洞。那空洞深处,是万物寂灭后的死灰,是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光芒被瞬间抽走后留下的绝对虚无。
他死死地盯着,仿佛要用尽余生所有的力气,将那冰冷的灯盏看穿,将那残酷的现实逆转,将那熄灭的火焰……重新点燃。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魂灯那亘古不变的、代表着死亡与终结的冰冷沉默。
周围族人的悲哭、长老们的议论、林萱儿压抑的抽泣、大长老沉痛的指令……所有的一切声音,都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模糊不清,再也无法传入他的耳中,触动他的心弦。
他的世界,在确认魂灯熄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彻底崩塌、湮灭,化为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死寂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