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石裹挟着星尘与决绝,撞入这片被遗忘的废土。剧烈的冲击在环形山外围掀开一片浑浊,陆凡与石乐志自烟尘中步出,周身灵光微敛,与这死寂世界格格不入。
环顾四周,断壁残垣由碎石与巨兽枯骨勉强垒砌,构成这片聚集地可怜的外壳。稀稀拉拉的人影从低矮的棚屋里蠕动出来,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里交织着长久绝望沉淀下的麻木,以及面对不速之客时本能的警惕。他们手中紧握着磨尖的骨矛或粗糙的石斧,身体里仅存的、微弱得几乎熄灭的修真根基,像风中残烛般摇曳。
天穹之上,那头被惊动的“星噬者”——噬星蛫,发出无声的怒号。它庞大的身躯搅动着浑浊的大气,岩鳞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那张吞噬万灵的巨口对准了这片区域,恐怖的吸力再度酝酿,引得飞沙走石,连光线都向那张巨口弯曲。
一位脸上涂满干涸油彩、手持残破木杖的老者,在几名相对强壮的族人护卫下,蹒跚着越众而出。他浑浊的眼球死死盯着陆凡,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沙哑而古老的音节。虽言语不通,但那急切而悲凉的神念却清晰传递过来,带着末路般的颤音:“外来的……强者……‘星噬者’醒了……它嗅到了你们身上的灵光……不会放过……我们,还有你们……都逃不掉……”
他颤抖着指向聚集地中央那座由无数法器碎片和金属残骸堆砌而成的祭坛。祭坛上方,那副由微弱星光勾勒的“星垣阵图”正明灭不定,主星光芒黯淡如即将燃尽的灯盏。“守护族群的最后希望……星图……快要熄了……没有星辰之力……我们……都会被它吃掉……”
老者的神念里,那丝微弱的期盼,如同溺水者望向一根飘来的稻草。
陆凡沉默着,目光掠过那些在生存边缘挣扎的面孔,掠过祭坛上那副与万象楼所见图录隐隐共鸣的残破星图,最后落回自己掌心。那枚卜算凶吉的铜钱早已沉寂,冰冷的触感却似乎在提醒着那“因果匪浅”的卦象。
噬星蛫的压迫感如同实质,从天空笼罩下来。石乐志握紧了手中的剑,青筋在手背隐现,他看向陆凡,等待师尊的决断。是趁着噬星蛫注意力被吸引,立刻远遁星海,避开这显而易见的死局?还是……踏入这泥潭,与这些素昧平生的遗民,共同面对这上古凶物?
陆凡抬起眼,再次望向天穹那扭曲光影的巨兽,又扫过脚下这片灵脉彻底枯竭、死气沉沉的废土。他深吸了一口此地污浊且几乎不含灵气的空气,肺部传来微微的滞涩感。
他转向那油彩老者,神念平稳地传递过去,不带丝毫波澜,却有着一种令人心定的力量:“告诉我,这‘星噬者’……它吞噬灵脉的习性,它的规律,还有……它最惧怕什么。”
老者闻言,浑浊的眼中猛地爆出一丝精光,仿佛不敢相信这外来的强者竟真的愿意询问。他急促地用神念回应,夹杂着大量古老的词汇和比喻,竭力描述着:
“星噬者……它沉睡于星辰核心,苏醒时便沿着灵脉游走……如同蛀虫啃噬树木的经络……它尤其喜欢灵气汇聚之地,阵法节点、灵泉源头……都是它的目标……它的背甲坚不可摧,术法难伤……那张巨口能吞噬一切能量,飞剑、法宝、甚至光……都会被它吞没……”
老者的话语在陆凡识海中快速流转,与他得自猿弘残魂的零碎记忆相互印证。噬星蛫,上古凶物,以星辰灵脉为食,所过之处,万物凋零,星辰死去。其背甲蕴含星辰残骸之力,几近道则层面防御,唯有一些极其偏门的力量方能克制。
“它……它并非全无弱点……”老者喘息着,努力回忆族中口耳相传的、早已模糊的秘辛,“古老的祭祀中说……它生于混沌,性喜纯粹,最惧……阴阳逆乱之力!当至阴与至阳、创造与毁灭的力量交织碰撞,会扰乱它吞噬灵机的本能,甚至……可能引动其体内灵核的反噬!”
阴阳逆乱?
陆凡眼中骤然闪过明悟。净世金莲火蕴含无限生机,乃极阳至圣之力;而秽幽冥火则污秽死寂,属极阴至邪之流。这两者在他体内维持着微妙的共生平衡,岂不正是现成的、足以引发“阴阳逆乱”的源头?
他立刻将神念沉入体内,仔细观察那噬星蛫的能量力场。果然,那吞噬一切的恐怖吸力,其能量流转虽然磅礴霸道,结构却呈现出一种极致的、追求纯粹“吞噬”的单一性,对于性质截然相反、互相冲突的复合能量,尤其是生死、阴阳这类对立道则的交织,显得异常敏感和排斥。方才他一道星辉刺入其力场涡旋,引发的紊乱便是明证。
思路瞬间清晰。
硬拼绝非上策,此地灵气枯竭,久战必殆。唯有智取,利用其弱点,制造混乱,或可驱虎吞狼,或可觅得一线生机。
“乐志,”陆凡神念传音,“护住我周身,我需要片刻推演。”
石乐志重重点头,长剑横于身前,剑意含而不发,神识如同最忠诚的哨兵,警惕着四周可能出现的任何威胁,无论是来自天上的凶兽,还是地上这些难以完全信任的遗民。
陆凡闭目,识海中星辰核碎片光芒流转,与祭坛上那副残破的“星垣阵图”隐隐交感。阵图虽残,但其根基仍是引动星辰之力,与此地残存的地脉,以及天上那头以星辰为食的凶兽,存在着某种深层次的联系。
他以神念为笔,以星辰核碎片为引,开始在虚空中快速勾勒、推演。借助星图残留的轨迹,结合此地破碎的地势,模拟引动地脉深处那稀薄却依旧存在的阴阳二气。净世金莲火与秽幽冥火的子火在他元婴深处微微跳动,提供着最本源的阴阳道韵参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天上,噬星蛫因失去目标而愈发焦躁,庞大的身躯碾过天空,带起阵阵飓风,吸力时强时弱,搅得这片区域飞沙走石,如同末日。地上,遗民们屏住呼吸,看着那外来强者闭目凝神,他身旁的年轻剑修则如磐石般屹立,剑锋微颤,锁定着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终于,陆凡猛地睁开双眼,眸中星图幻灭,一缕精光乍现。
“并非毫无希望。”他看向那紧张等待的老者,神念传递过去,“借你族祭坛与星图残基一用,再寻八处地脉节点,需蕴含微弱阴阳之气者,哪怕只是地火余温与寒泉旧痕亦可。”
老者闻言,激动得浑身颤抖,几乎要跪伏下去,被陆凡以一股柔和力道托住。“有!族地深处,确有先人标记的几处旧穴!我们这就去寻!”他立刻用那古老的语言嘶吼着,指挥着族人,分出数队,朝着环形山内几个不同的方向踉跄奔去。
陆凡则一步踏出,身形已出现在那残破的祭坛之上。他无视了祭坛周围跪拜的遗民,目光落在那些构成阵基的、散发着微弱灵光的法器碎片上。其中一些碎片,竟隐隐与他当年在万象楼所见的一些古老器物风格相似。
他没有时间深究,双手快速拂过祭坛。元婴之力温和涌出,并非强行灌注,而是如同最灵巧的手指,拨动着那些残破法器内部尚未完全湮灭的灵性,引导它们彼此共鸣,与脚下大地深处那枯竭却未完全死去的灵脉产生极其细微的链接。祭坛上方的星垣阵图,光芒似乎稳定了一丝。
不久,遗民们陆续返回,带来了标记好的节点信息。陆凡神识扫过,心中已有计较。他身形晃动,化作数道残影,在石乐志的护持下,快速穿梭于环形山内外。
在一些干涸的、残留着丝丝炽热的地火穴口,他打入蕴含净世金莲火一丝道韵的符文;在一些冰冷刺骨、凝结着阴煞水汽的寒泉旧眼,他留下勾连秽幽冥火特性的禁制。整个过程极快,手法精准至极,借助的是此地残存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阴阳之气,引动的却是他自身道则层面的力量。
最终,他回到祭坛核心,双手虚按。
“两仪微尘,起!”
并非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声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嗡鸣。以祭坛为中心,环形山内外,那八处被标记的节点同时亮起微弱的光芒。一红一蓝,一阳一阴,两道细若游丝的气流自节点升起,并非直接攻击,而是如同蛛网般交织、蔓延,最终在环形山上空,形成一片覆盖范围不大、却极其复杂的能量场域。
这场域初时极不起眼,仿佛随时会消散。但其内部,至阳生机与至阴死寂的力量在陆凡精准的操控下,并非融合,而是保持着一种极致的对立与碰撞,产生出无数细微的、不断生灭的“逆乱”涟漪。
天空中的噬星蛫,显然察觉到了下方这突然出现的、令它极其不适的能量场。它那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发出更加狂暴的无声嘶吼。那恐怖的吸力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当这吞噬之力触及那“两仪微尘阵”形成的逆乱场域时,竟像是滚油遇到了冷水,发出了“嗤嗤”的、并非声音而是能量层面的剧烈冲突声!
吞噬力场开始变得不稳定,扭曲,甚至出现小范围的溃散!噬星蛫显得异常焦躁,它试图加大力量,但那阴阳逆乱之力如同最滑腻的泥鳅,不断干扰着它纯粹吞噬本能的运转,让它有力无处使,甚至那逆乱的道则隐隐刺激着它体内那凝聚了无数星辰灵机的核心,传来阵阵针刺般的痛楚!
它疯狂地摆动身躯,试图用蛮力摧毁下方那讨厌的“虫子”和那诡异的场域。巨石如雨落下,却被石乐志挥出的道道凝练剑光绞碎。
陆凡立于祭坛之上,脸色微微发白。维持这阵法,尤其是在这灵气枯竭之地,对他元婴的消耗亦是巨大。但他眼神依旧冷静,不断微调着阵法节点,引导着阴阳二气的碰撞节奏,如同一个最高明的乐师,拨动着能激怒凶兽的琴弦。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或许是噬星蛫的疯狂挣扎引动了地壳深处本就脆弱的结构,或许是“两仪微尘阵”扰动了此地残存的地脉平衡。在环形山另一侧,一片早已崩塌的山壁下方,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轰鸣,一道隐藏极深、布满古老符文的岩石裂缝,在震动中赫然显现!裂缝深处,并非地火,也非寒泉,而是一股沉睡了不知多少岁月、厚重如山的守护意志,以及一道被紧紧封印的门户虚影!
那意志带着苍凉与悲壮,那门户散发着与万象楼同源,却更加古老、更加威严的气息!
噬星蛫的动作猛地一滞,那双只有吞噬欲望的巨目,竟也第一次转向那突然出现的裂缝,显露出一丝源自本能的、混杂着贪婪与忌惮的复杂情绪。
陆凡的心猛地一跳。铜钱卦象中的“吉”,莫非应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