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跟着云芝转过回廊时,那缕若有若无的不安袭上心头。
沿途遇见的弟子皆垂首行礼,神色如常。
云芝走在前面,她的背影依旧挺直。
“师姐,”木香温声开口,“谷口那边……”
“不急。”云芝头也不回,声音平淡,“我们先处理你的伤。”
说话间,几人已来到一座僻静小院,院中植着几株静心竹,竹叶在晨风里沙沙作响。
木香脚步微顿,这里不是药房。
这是丹房弟子轮值时暂歇的卧房区。
“师姐,不是说去药房取药么?”木香问道。
她说话时,右手自然垂在身侧,指尖却微微向内蜷了蜷,这个细微的动作,只有极度警觉时才会出现。
云芝推开其中一扇门,侧身示意她进去:“药房人多眼杂,你身上这红疹若是被弟子们看见,难免引起不必要的猜测。”
理由合理。
木香踏进房门,云芝紧随其后。
屋内陈设简单,靠墙两张简朴的木榻,榻上被褥叠得整齐,窗前一张长桌,摆着几本基础《百草图鉴》和研磨到一半的药材,墙角立着个半人高的药柜,但看漆色和样式,明显是弟子们练习分拣药材用的备用柜。
墙角设着香案,三炷线香正静静燃烧,青烟笔直上升,窗户半开着,能看见院中那几株静心竹的梢头。
可就是这简单,让她心底那根弦绷得更紧。
太干净了,干净得不像有人常住,倒像是……特意收拾出来的。
沉香和白希鸾也跟了进来。
沉香反手关上门,门轴转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那声音在过于安静的屋里显得格外刺耳。
木香迅速转身。
在看到云芝、沉香、白希鸾三人都还在屋内时,她紧绷的肩膀才松了松。
云芝从袖中取出一个巴掌大的青玉盒,打开,里面整齐排列着十二枚细如牛毛的金针,用食指和中指捻起一枚金针,动作娴熟。
“这里也有你需要的药。”
她抬眸看向木香,眼神平静:“坐下吧,我替你施针,过敏虽是小症,拖久了也会有诸多不适。”
木香却没动。
她目光在沉香和白希鸾身上转了一圈,脸上笑意淡了些。
“不过是替我治个过敏,需要这么多人守着?”她特意看向沉香,语气里带上一丝亲昵的责备,“沉香,你也是,护谷大阵各处都需要巡查,你怎么还跟过来?”
沉香嘴唇动了动,刚想说什么……
“沉香留下,说不定能帮上忙。”云芝先一步开口,“至于阿宝……”她瞥了眼白希鸾,“她是老身徒弟,也是病人,自然跟着老身。”
有理有据。
但木香依然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她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僵硬,眼底那层温婉的柔光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些微的警惕。
她甚至往后退了小半步,脚跟抵住了紧闭的门板。
她的目光从云芝平静的脸,移到沉香紧抿的唇,再落到桌旁安静垂眸的白希鸾身上,没什么异常。
可木香就是觉得不对劲。
那三炷香烧出的气味……隐隐有股极淡的甜腻。
“师姐说得是。”木香缓缓开口,每个字都像在斟酌,“只是……四宗四家的人就快到了,谷中布防是我和沉香一起负责的,我心里总不踏实,想再去查查有无疏漏,这过敏也不是什么急症,不如等我巡查回来再……”
她边说边转身,手已经搭上了门闩。
动作自然流畅,理由充分正当。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闩木的刹那……
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感再次袭来!
木香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骤然发黑,她下意识扶住门板,指甲抠进木纹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是过敏症状加重了?
不,不对!
她强撑着运转灵力,试图驱散这股眩晕,却骇然发现,丹田里的灵力正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消散!让她使不上劲!
木香猛地回头!
因动作太急,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她背靠着门板,勉强稳住发软的身体,目光死死盯住房内三人。
云芝依旧站在桌边,手指仍捻着那枚金针,眼神平静地看着她。
沉香站在云芝侧后方半步,双手紧握成拳,脸色发白,嘴唇抿得死死的,眼眶却有些发红,但眼神里满是愤怒。
而那小鬼……还是那副安静模样,只是不知何时抬起了头,一双清凌凌的眼睛正看向她。
她心下一紧,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充斥着那股甜腻过头的香气。
香案上,那三炷线香还在燃烧。
“软魂香……”木香从齿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因惊怒而发颤。
软魂香,药王谷禁药之一。
无色无味,药性会随烟雾渗入修士七窍,初期致人眩晕乏力,中期消散灵力,后期……神魂俱软,任人摆布。
这东西炼制极难,所需药材珍稀,更需高超的控火术才能将药性完美融入烟雾。
整个药王谷,能炼制此香的人不超过三个。
而云芝,恰恰是其中之一。
“为什么?”木香背靠着门,身体因药力和愤怒而微微颤抖,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笑意彻底剥落,露出难以置信的怒容,“师姐!你为何要这样对我?”
她吼到最后,声音里甚至带上了被背叛的痛楚。
云芝看着她,看了很久。
久到木香以为她不会回答时,云芝才缓缓放下手中的金针,将它轻轻放回青玉盒里。
她做这个动作时,手指很稳,眼神却一点点冷下去。
“老身也想问。”云芝开口,声音低沉,一字一句质问回去,“木香,你为何要背叛药王谷?”
木香浑身一震。
“真就这么恨我?”云芝向前走了两步,透进来的光线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她此刻的神情有种近乎悲怆的肃穆,“恨到……连药王谷都要一并毁去?”
木香瞳孔骤缩。
但她脸上的悲愤之色反而更浓:“师姐在说什么?我何时背叛药王谷?”她往前踉跄半步,声音里带上哽咽,“自从你替白安解毒伤了根基,我和沉香没日没夜地忙碌,就是为了替你分担,护住药王谷!我为何要背叛?我图什么?”
她说着,眼眶竟真的红了。
那副伤心欲绝,遭人冤枉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沉香别过脸去,手指在袖中攥紧。
云芝却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眼底所有情绪都已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片漠然。
“你根本不对七叶银星草过敏。”云芝说。
木香脸上的悲愤僵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