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蔷薇几乎屏住了呼吸,脚步轻缓如履薄冰。这片空间不再只是物质的坟茔,更像是由死亡与凝固记忆交织而成的、无比危险的精神雷区。她操控着仅存的几具骸骨护卫——魂火摇曳,躯壳残破——令它们呈扇形散开,如探雷针般谨慎前行。空洞眼窝中幽蓝的光芒扫过一具具姿态扭曲的铂金遗骸,将这片沉默的惨状映照得愈发诡谲。
随着她的深入,细节如噩梦拼图般逐渐清晰,也一片比一片更令人心寒。
她锐利的目光扫过遗骸,仔细辨析其上铭刻的最终信息。致命创伤大多并非来自外部的干净切割或能量贯穿,反而充满了内部搏杀所特有的混乱与残酷:肋骨被来自正面、近乎拥抱姿势的冲击力震得蛛网般碎裂;臂骨残留着被同类指骨死死抓握、甚至啃咬留下的凹痕与裂纹;颅骨上的破损边缘参差不齐,更似被另一具骸骨的肢节或拳头带着原始愤怒与绝望反复猛击所致。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许多遗骸的关键节点——太阳穴、后颈、脊柱上与中枢神经连接的核心——都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破坏痕迹。那里的四叶草芯片,要么被难以想象的蛮力强行撬开、扯落,只留下破碎基座与如撕裂伤口般的能量接口,裸露线路如枯萎的神经末梢;要么连同下方一小块颅骨或脊椎骨,被某种重物——或许是拾起的金属残片,或许是同伴的拳头——悍然砸碎,留下凹陷的、混着金属与骨质碎片的坑洞。四周墙壁也不再平滑,而是布满深深凌乱、带着某种节奏感的抓痕,以及大片早已干涸发黑、却仍可辨喷溅轨迹的……蓝黑色污迹。
那颜色深邃晦暗,与顾夜寒体内流淌的血液如出一辙。
此处寻不见任何外敌入侵的伤痕。所有毁灭皆源于内部,源于自相残杀的疯狂,以及……某种指向自身的、决绝的自我毁灭。
一股冰冷的、带着锈蚀气息的寒意如活物般沿林蔷薇的脊椎悄然爬升。她仿佛站在时间的断层上,亲眼目睹一场发生在遥远过去、却被瞬间冻结保存的集体惨剧。
她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紊乱的心绪。她需要更确切的证据,需要“聆听”这片土地本身的记忆。她小心翼翼集中精神,引导一具相对完好的骸骨护卫,将其覆盖冰冷铂金骨骼的手掌极其缓慢地按向一处抓痕密集深入、隐隐残留微弱不甘能量波动的墙壁。
就在铂金指骨与墙体接触的瞬间——
“呃啊啊啊——!滚出去!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
一声充满极致痛苦、愤怒与被侵犯感、扭曲至非人程度的怒吼碎片,如烧红烙铁般猛地烫入林蔷薇的意识深处!
那不仅是声音,更夹杂芯片电流灼烧神经的剧痛、冰冷意志强行侵入思维的恶心、以及灵魂被囚禁的无边愤怒!
林蔷薇头部如受重击,猛地后仰,身体剧震,几乎切断与骸骨护卫的精神连接。她死死咬住下唇,强迫自己稳住。
几乎同时,另一具骸骨的足部无意间触到地面一滩面积较大、颜色尤深的蓝黑色污迹。
“自……由……我要……自……由!!哪怕……是……死——!”
一个更加破碎断续、却带着歇斯底里般决绝的意念,如垂死野兽的最后咆哮,伴随芯片强行灌输的、如背景噪音般重复的“服从!回归!净化!”冰冷指令杂音,猛地在她脑海中炸开!
这如同一个信号。
更多接触,更多记忆碎片,如决堤血色潮水,通过骸骨护卫与她的精神链接,汹涌冲击着她本就疲惫的神经壁垒:
碎片一:无尽黑暗囚笼中,突然炸开的一丝自我意识的光亮,随之而来的是芯片惩罚机制带来的、如亿万钢针穿刺大脑的极致痛苦哀嚎。
碎片二:对幕后冰冷意志(圣殿之蛇)产生的、如野火燎原般无法抑制的、刻骨铭心的仇恨。
碎片三:某个瞬间,以难以想象的意志力暂时挣脱芯片控制时,所获得的、混合神经撕裂剧痛与灵魂喘息片刻的、扭曲的狂喜。
碎片四:以及……最残酷的——当你刚摆脱控制,试图唤醒身旁同伴时,回应的却是对方那双空洞无神、被系统完全支配的眼睛,以及毫不犹豫挥来的、闪烁能量光芒的致命攻击!
所有线索、所有碎片、所有痛苦、疯狂、决绝与背叛,在林蔷薇脑海中飞速旋转、碰撞、拼凑,最终凝聚成一个清晰得令人窒息的、血淋淋的图景:
这里曾发生过一场叛乱。
一场由早期实验体发起、旨在挣脱四叶草芯片脑控的、绝望而悲壮的自救反抗。
他们不知用了何种方法——或许是集体意志共鸣,或许是某个天才个体找到了系统短暂漏洞——在某个决定性瞬间,一部分个体短暂摆脱或严重干扰了芯片控制,如沉睡者猛然惊醒,意识到自身作为“兵器”或“实验品”的可悲处境与圣殿的冰冷真相。他们怒吼、挣扎,试图帮助未醒同伴挣脱枷锁,也试图摧毁这万恶根源。
然而,这场刚刚燃起的、代表自由意志的星星之火,几乎在绽放光芒的下一刻,就被圣殿系统更强大无情的机制悍然扑灭。或许是启动了最高权限的覆盖信号,或许是执行了无差别物理清理程序,又或许……最为残忍的是——让那些尚未挣脱控制、或被重新控制的“同胞”,化身最冷酷的刽子手,去屠戮那些已经“清醒”的“叛乱者”。
自相残杀,系统镇压,意志湮灭。
最终,所有反抗痕迹被抹去,所有参与者意识被格式化或摧毁,只留下这堆积如山的、同时失效的废弃芯片,和这些保持生命最后一刻——或反抗、或疯狂、或被至亲之人屠杀——姿态的铂金遗骸,被集中丢弃于此,永世封存。
这里,是反抗者的最终坟场。是无数个“顾夜寒”和“林蔷薇”在更早时代,用生命与灵魂发出、却被彻底湮灭与遗忘的……无声呐喊。
林蔷薇站在原地,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急促浅薄,胸口微微起伏。她左臂的锈蚀纹路,仿佛感受到这股跨越漫长时空传递而来的、浓烈化不开的悲壮与不甘,开始隐隐发烫,一种同源般的悸动在其中流转。
她凝视这些姿态各异的“前辈”遗骸,仿佛透过它们,看到了自己和顾夜寒,乃至母亲林星月,可能面临的、另一种早已上演无数次的残酷结局。圣殿的控制从未松懈,反抗的代价向来是死亡,甚至比死亡更甚的……存在意义的彻底抹除。
历史在此地形成了一个沉重残酷、充满血泪的回响。
而她,林蔷薇,此刻正站在这回响的绝对中心。前路是注定更加残酷严密的镇压与毁灭,还是……她能够成为打破这绝望循环的、唯一的一线可能?
她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必须继续前进。不仅为了母亲,为了顾夜寒,或许,也为了这些早已化为冰冷铂金、却仍以凝固姿态证明自己曾反抗过的……无数无名者。
他们的沉默,此刻化作了最震耳欲聋的催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