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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八年,桂州凤凰镇外的折冲府营寨里,晨雾还没散,新教头童烈已提着横刀立在演武场。这人年过四十,面膛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额角一道浅疤斜过眉骨——那是当年随薛讷征吐蕃时,被吐蕃细作的弯刀划的。他穿件玄色皮袍,腰间横刀鞘缠了三圈磨得发亮的黑牛皮,刀柄上的缠绳浸过汗,呈深褐色,一看便知是日日握在手里的。

“都给我站直了!”童烈的声音不高,却像块石头砸在演武场上,震得前排几个歪歪扭扭的士卒一激灵。他身后跟着个二十出头的校尉秦虎,肩宽背厚,脸上还带着几分未脱的憨气,却扛着杆丈二长枪,枪尖亮得能映出人影。这秦虎原是营里的老卒,因一手“锁喉枪”练得扎实,被童烈提拔做了副手。

“教头,您这规矩是不是太严了?”队列里有人嘟囔,“以前张教头在时,入夜了咱们去镇上喝两盅,谁管过?”

童烈回头,眼神扫过那说话的士卒:“现在我管。从今日起,士卒夜不出营,违者杖二十;再犯者,直接除名。”他顿了顿,指了指演武场边堆着的几捆刑杖,“秦虎,你盯着营门,敢私逃的,当场按军法处置。”

秦虎瓮声应下,心里却替教头捏把汗——他早听说,凤凰镇里的“倚红楼”、“赌金坊”,背后都站着本地不良帅金满堂,那可是个连桂州刺史都要让三分的狠角色。

果不其然,新规实行半月,倚红楼的门庭就冷得能积灰。这日午后,营门外来了队人,为首的金满堂穿件酱色锦袍,肚腹滚圆得像揣了个酒坛,领口敞着,露出胸口一道青黑的狼头刺青。他左手总攥着枚鎏金算筹,指缝里沾着赌坊的铜锈,身后跟着个独眼汉子,左目蒙着块黑布,手里提把鬼头刀,正是他的头号手下周彪,镇上人都叫他“独眼彪”。

“童教头,借一步说话?”金满堂往营门里瞥了眼,算筹在掌心敲得“嗒嗒”响。

童烈迎上去,眉头微蹙:“金帅有何贵干?”

“贵干谈不上,”金满堂皮笑肉不笑,“就是镇上丢了两匹驿马,有人看见往营里跑了。我带弟兄们来搜搜,毕竟是朝廷的驿马,丢了谁都担待不起,是吧?”

秦虎立马上前一步,长枪往地上一顿:“胡说!我们营里马厩都有登记,哪来的驿马?你分明是来找茬!”

周彪独眼一瞪,鬼头刀“唰”地抽出半寸:“你个小校尉也敢插话?信不信我剁了你的舌头!”

“周彪,退下。”童烈喝住他,又转向金满堂,“金帅要搜可以,但得按规矩来——我陪你去马厩、粮草库,若是搜不到,还请金帅给营里弟兄一个说法。”

金满堂没想到童烈这么硬气,心里不爽,却也没理由发作。跟着搜了一圈,自然什么都没找到,只能骂骂咧咧地走了:“童烈,你别给脸不要脸!这凤凰镇的地,还轮不到外乡人撒野!”

往后月余,金满堂的找茬就没断过。今日说士卒操练惊了农户的鸡,要赔五斗粮;明日又说伙夫私买他的私酒,要罚二十贯钱。秦虎每次都要跟人吵起来,都被童烈按住:“咱们是来整军的,不是来结仇的。小亏忍了,别误了大事。”

可忍让没换来安宁。这日黄昏,童烈刚从演武场回来,就听见住处里传来妻子柳氏的哭声。他推门进去,只见柳氏抱着儿子童小武,瘫坐在地上。十四岁的小武原是跟着他学横刀,平日里帮着记录操练名册,此刻却面色惨白,下身浸在血泊里,嘴唇哆嗦着,连话都说不出。

“怎么回事?”童烈冲过去,手指搭上小武的脉,只觉脉搏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他的声音瞬间发颤,“柳氏,说!谁干的?”

柳氏哭得喘不过气,指着门外:“是金满堂……小武去镇上买胡饼,被周彪他们抓了,说他偷了倚红楼的银钗……等我找到时,那畜生……那畜生竟让人废了小武啊!”

“金满堂!”童烈猛地站起来,腰间横刀“哐啷”一声出鞘,刀身映着窗外的夕阳,泛着冷得刺骨的光。他额角的伤疤因愤怒而泛红,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他来桂州是为了整肃军纪,却没料到,竟连累儿子遭此毒手!

这时,营门外突然传来喧哗。秦虎跑进来,脸色铁青:“教头!金满堂带着人在营门口闹呢,还举着支银钗,说小武是小偷,他是‘按律惩戒’!”

童烈提着刀就往外走,脚步踏在地上,每一步都像踩在惊雷上。营门口,金满堂正叉着腰,手里举着支镶珠银钗,对着营里的士卒喊:“大伙儿瞧瞧!童教头的儿子偷东西,我不过是略施惩戒,他要是识相,就该给我赔罪!”

“略施惩戒?”童烈的声音像淬了冰,一步步走近。金满堂见他提着刀,眼神吓人,往后退了两步,却还嘴硬:“童烈,你想干什么?我是朝廷任命的不良帅,你敢动我?”

“朝廷命官,却做这等猪狗不如的事,也配提‘朝廷’二字?”童烈左脚尖点地,身形突然往前一冲,横刀化作一道银弧,“白蛇吐信”直刺金满堂胸口。金满堂慌忙用算筹去挡,“当”的一声脆响,鎏金算筹竟被劈成两半,碎片溅到地上。

周彪见状,提着鬼头刀就扑上来:“敢伤我家帅爷!”他刀势凶猛,直劈童烈肩头。童烈不慌不忙,手腕一转,横刀贴地扫出,正是一招“横断云”,寒光掠过周彪脚踝。周彪慌忙后跳,却还是被刀风带起的碎石划破裤脚,鲜血立马渗了出来。

“秦虎,看好营门,别让无关人进来!”童烈喊了一声,又迎上周彪。周彪的鬼头刀重,劈砍起来势大力沉,可童烈的横刀却快如闪电,“回风斩”、“落雁式”,招招都往周彪的破绽处攻。不过三招,童烈就抓住机会,横刀架在周彪脖子上,刀背一磕,周彪“哎哟”一声,鬼头刀掉在地上,整个人被踹得跪倒在地。

金满堂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童烈哪里会放他走?他将横刀往腰间一收,脚下发力,纵身跃起,像只猎鹰般扑上去,右手扣住金满堂的后颈,狠狠往地上一按。金满堂的脸砸在泥地里,啃了一嘴土,挣扎着要喊,却被童烈的膝盖顶住后背,动都动不了。

“金满堂,”童烈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冷得像冰,“你害我儿,今日我定要你血债血偿。这桂州的天,也该清一清了!”

夕阳把营门的影子拉得老长,横刀上的寒光映着天边的晚霞,营外老槐树上的乌鸦被风声惊起,扑棱棱地飞向远方。秦虎望着教头的背影,突然觉得,这折冲府的军纪,从今日起,才算真的立住了。

桂州的晨雾,总带着股漓江的湿意,把折冲府演武场的青石地浸得发潮。童烈立在演武场中央,玄色皮袍下摆沾了圈晨露,额角那道吐蕃战疤在薄雾里若隐若现。他左手按在横刀刀柄上,右手拎着捆碗口粗的刑杖,往地上“咚”一砸,杖头溅起的水珠,正好落在前排士卒的靴尖上。

“都醒透了!”童烈的声音穿过雾霭,震得几个还在打哈欠的士卒猛地挺直腰板,“从今日起,立三条新规:一、卯时正操练,迟刻者杖五;二、夜不出营,私逃者杖二十,再犯除名;三、营中禁赌禁酒,搜出者直接送京兆府论罪!”

队列里顿时起了骚动,个矮胖士卒挠着头嘟囔:“以前张教头在时,咱们入夜还能去倚红楼听胡姬弹琵琶呢……”话没说完,就被童烈扫来的目光盯住,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秦虎!”童烈喊了声,不远处扛着丈二长枪的校尉立马应声上前,枪尖在晨光里晃了晃,“你带三个弟兄守营门,凡敢私逃者,按军法处置,不必请示。”

秦虎瓮声应下,把长枪往演武场边一靠,枪杆撞得木架“嘎吱”响——他心里清楚,这规矩断的是倚红楼的财路,而那楼的后台,是连刺史都要让三分的不良帅金满堂,麻烦恐怕少不了。

果然,未过午时,营门外就传来阵杂乱的脚步声。金满堂裹着件酱色锦袍,肚腹滚得像刚灌满酒的陶坛,左手攥着枚鎏金算筹,在掌心敲得“嗒嗒”响。他身后跟着七八个歪戴幞头的不良人,为首的周彪蒙着独眼黑布,鬼头刀悬在腰侧,刀鞘上还沾着块未干的泥。

“童教头,借个地儿说话?”金满堂往营里瞥了眼,算筹指向演武场边的马厩,“今早镇上丢了两匹驿马,是往长安递军情的,马臀上烙着‘桂州驿’的火印——有人看见,是你营里的人牵进来的。”

童烈眉头微蹙:“金帅这话可有凭据?我营中马厩每匹马可都有登记,入营出营都要验印,怎会藏驿马?”

“凭据?”金满堂冷笑一声,往身后一招手,个瘦高不良人立马递上块带毛的马皮,“这是在营外草丛里捡的,上面的火印还没褪呢!童教头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带弟兄搜马厩,搜出来了,你这教头的位子,怕是也坐不稳吧?”

“胡扯!”秦虎突然上前一步,长枪往地上一顿,枪尖扎进青石缝里,“今早卯时到现在,弟兄们都在演武场操练,没人出过营门!你这马皮,指不定是从哪个马贩子那偷来的,故意找茬!”

周彪独眼突然一瞪,手按在鬼头刀刀柄上,刀鞘“唰”地抽出半寸,寒光扫过秦虎面门:“你个毛头校尉也敢插话?信不信我剁了你的手,让你这辈子都握不了枪!”

秦虎立马就要抄枪,却被童烈伸手按住。童烈盯着金满堂的眼睛,声音冷得像漓江的冰:“金帅要搜可以,但得按军规——我亲自陪你去马厩,若搜不出驿马,你需当着全营弟兄的面,给秦校尉赔礼。”

金满堂没想到童烈这么硬气,心里怄得慌,却只能硬着头皮点头——他本就是虚张声势,哪真有什么驿马?不过是想借着找茬,逼童烈松了夜禁的规矩。

同一时刻,凤凰镇东头的崔府里,西跨院密室的烛火正摇曳不定。崔夫人穿着件藕荷色襦裙,鬓边金步摇随着手抖不停,她捧着本泛黄的账册,指尖划过“漕粮三千石,解金府”的字迹,眼泪啪嗒掉在纸页上,晕开了墨迹。

“夫人,别犹豫了,金帅说了,这账册留着就是祸根!”旁边侍立的婆子急得直搓手,指了指墙角的黄铜火盆,“再等会儿,要是被人发现了,咱们崔家都得遭殃!”

崔夫人咬了咬唇,闭着眼把账册往火盆里扔。泛黄的纸页遇火就卷,很快燃起明火,纸灰随着热气往上飘,落在崔夫人的襦裙下摆上,烫出个个小黑点。她捂着嘴哭,却没看见,屏风后的阴影里,正站着个穿青布襦裙的少女——程永丽。

程永丽是崔府的账房侍女,今早替崔夫人取首饰时,无意间听见密室里的动静,便躲在屏风后偷听。她看着火盆里燃烧的账册,心里满是疑惑——崔家是做布庄生意的,怎会有写着“漕粮”的账册?

正想着,袖中突然传来阵细微的“嗡”声。程永丽下意识摸了摸,触到柄三寸长的匕首——这是她去年从父亲遗物里找到的,匕首鞘是玄铁做的,凉得像冰,她一直揣在袖中防身。此刻,匕首竟在袖中轻轻震动,她刚把匕首抽出来,就见火盆边那枚固定铁架的铁钉,突然“叮”地一声,往匕首上吸去,牢牢粘在了刃口上。

程永丽惊得屏住呼吸——这匕首竟能吸铁?她慌忙把匕首塞回袖中,再看火盆时,账册已烧成了堆黑灰,崔夫人正让婆子用炭灰盖灭余火,声音带着哭腔:“金满堂说……这账册要是落进童教头手里,咱们都得死……”

程永丽的心猛地一沉。她悄悄退开屏风,顺着回廊往自己住处走,袖中匕首的冰凉透过布帛传来,她忽然想起前日在营门外,听见金满堂跟周彪说“要让童烈知道,凤凰镇谁说了算”——看来,这账册和童教头的新规,藏着她不知道的凶险。

而折冲府营门外,金满堂跟着童烈搜完马厩,果然没找到半匹驿马。他捏着被汗浸湿的算筹,悻悻地瞪了周彪一眼,又对着童烈拱了拱手:“是我弄错了,改日定给秦校尉赔罪。”说罢,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秦虎看着他们的背影,啐了口唾沫:“这老东西,肯定没安好心!”

童烈望着雾色渐散的凤凰镇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横刀鞘:“他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得早做准备。”

晨雾彻底散去时,演武场的青石地渐渐晒干,可童烈和程永丽都知道,一场更大的风波,已在这桂州小镇的角落里,悄悄酝酿。

夜闯赌坊探秘谋

这一年桂州的夜,总裹着股湿冷的风。三更天的凤凰镇,多数人家已熄了灯,唯有镇西“赌金坊”的灯笼还亮得刺眼——朱红灯笼上绣着的金元宝,在夜色里泛着油腻的光,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坊内骰子碰撞的脆响,混着赌徒的喝骂与胡姬的琵琶声。

玄色夜行衣贴在童烈身上,他猫着腰躲在赌金坊后巷的老槐树下,额角那道战疤隐在阴影里,只露出双锐利的眼。身旁的秦虎也换了短打,丈二长枪换成了柄短柄朴刀,刀柄用黑布缠了,免得反光暴露行踪。

“教头,这赌金坊后门有两个守卫,都挎着弯刀。”秦虎压低声音,指尖指向巷口——两个穿灰布短打的汉子正靠在门边,嘴里叼着烟杆,火星在黑暗中一明一暗。

童烈点头,从袖中摸出两枚铜钱,屈指一弹,铜钱“咻”地飞向巷口的酒坛。“哐当”一声,酒坛摔在地上,酒液渗进泥里,散出股刺鼻的酒糟味。两个守卫果然被吸引,骂骂咧咧地走过去查看,刚弯腰,就被童烈与秦虎从背后捂住嘴,手腕一拧,弯刀“当啷”掉在地上,人已被拖进了后巷。

“别出声,否则拧断你脖子。”童烈的刀架在守卫脖子上,声音冷得像冰。守卫吓得点头如捣蒜,指了指赌金坊内:“金、金帅在二楼雅间,跟个穿胡服的人说话,周彪哥守在门口……”

童烈示意秦虎看住守卫,自己则贴着墙根,往赌金坊内摸去。一楼赌厅里,十几个赌徒围着赌桌,骰子在瓷碗里转得飞快,胡姬的琵琶弹得急促,没人注意到后门多了个黑影。他顺着楼梯往上走,木质楼梯被踩得“吱呀”响,刚到二楼转角,就听见雅间里传来周彪的粗嗓门:

“阿古拉大人,这桂州折冲府的布防图,可是我家金帅花了三个月才弄到手的,北漠那边承诺的粮食,可不能少!”

“周兄弟放心。”个带着异域口音的声音响起,语调沉缓,“只要布防图是真的,三万石粮食,下月就从漠北运来,卸在凤凰镇外的渭水码头。”

童烈心里一沉——北漠密探!他悄悄凑到雅间窗下,用刀鞘挑开窗纸,往里一看:周彪坐在桌边,独眼盯着对面的胡服汉子,那汉子头戴尖顶皮帽,颧骨高耸,腰间挂着枚青铜狼符,正是北漠部族的信物。桌上摊着张羊皮纸,上面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正是折冲府的布防图!

金满堂竟勾结北漠,出卖军防图?童烈攥紧刀柄,指节泛白,正想冲进去,却听见楼下传来阵清脆的环佩声——个穿杏色舞姬襦裙的女子,提着琵琶,被店小二引着往二楼来。女子发髻上插着支九鸾钗,钗头九只鸾鸟缀着细珠,走动时珠串轻晃,映着灯火,晃得人眼晕。

是李静姝!童烈心里一动——这李静姝原是京兆府捕快之女,因父亲被金满堂陷害,才隐姓埋名来桂州,前日曾找过他,说要帮着查金满堂的罪证,没承想她竟伪装成歌姬潜入。

李静姝走到雅间门口,对着周彪屈膝行礼,声音柔婉:“奴家李姝,是楼下胡姬荐来的,说金帅爱听琵琶,特来献艺。”

周彪眯起独眼,上下打量她:“你会弹《胡笳十八拍》?”

“略通一二。”李静姝浅笑,指尖拨动琴弦,前奏刚起,就被雅间里的金满堂打断:“让她进来,正好给阿古拉大人助助兴。”

周彪让开身子,李静姝提着琵琶走进雅间,目光飞快扫过桌上的布防图,又落在金满堂腰间——那枚鎏金算筹正挂在玉带钩上,算筹顶端还镶着颗碎钻,在灯火下闪着光。

她坐下弹起琵琶,琴声哀婉,金满堂与阿古拉听得入神,周彪也放松了警惕,靠在门边打哈欠。就在阿古拉伸手去拿布防图时,李静姝突然抬手,指尖在九鸾钗钗尾一按,钗头一只鸾鸟突然弹出,带着细链,“咻”地飞向金满堂腰间!

“叮”的一声脆响,鎏金算筹被鸾鸟撞得飞了出去,落在地上,滚到了周彪脚边。金满堂惊得跳起来:“你是谁?!”

李静姝反手抽出琵琶里藏的短刃,指着阿古拉:“北漠密探,还想走?”

雅间外的童烈见状,立马踹开门冲进去,横刀直劈周彪:“周彪,今日拿你归案!”周彪慌忙抄起桌边的弯刀抵挡,却哪里是童烈的对手?不过两招,就被童烈用刀背砸中膝盖,“扑通”跪倒在地。

阿古拉想从后窗逃跑,秦虎却已堵在窗边,朴刀架在他脖子上:“敢动就宰了你!”

金满堂见势不妙,想摸腰间的短匕,却被李静姝甩出的细链缠住手腕——九鸾钗的细链绕着他的手腕转了两圈,越收越紧,疼得他直咧嘴。

“金满堂,你勾结北漠,出卖军防图,还有什么话说?”童烈的刀指着金满堂的胸口,目光如刀。赌金坊一楼的赌徒听见动静,早跑得没影,只剩下胡姬抱着琵琶,缩在角落里发抖。

金满堂脸色惨白,却还想狡辩:“我没有!是这女人陷害我,还有这北漠人,我根本不认识!”

“不认识?”李静姝捡起地上的鎏金算筹,指着算筹内侧刻的“金”字,“这算筹是你随身之物,方才交易布防图,我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想抵赖?”

童烈弯腰捡起桌上的布防图,羊皮纸还带着墨香,上面折冲府的粮仓、箭楼位置,标注得清清楚楚。他将布防图收好,对秦虎道:“把这三人捆起来,带回折冲府,明日交给桂州刺史处置!”

秦虎应了声,拿出麻绳,将金满堂、周彪与阿古拉捆得结结实实。李静姝取下头上的九鸾钗,重新插回发髻,珠串轻晃,眼底却没了方才的柔婉,只剩凛然正气。

夜风吹进雅间,吹灭了桌上的烛火,唯有窗外的灯笼还亮着。童烈看着被押走的三人,心里清楚,金满堂倒了,凤凰镇的天,总算要晴了——只是他没料到,这布防图背后,还藏着更隐秘的阴谋,与那神秘的“方舟系统”,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押着金满堂三人回折冲府时,天已蒙蒙亮。营门的守军见童烈押着不良帅和个胡服汉子,都惊得睁大眼睛,手里的长枪握得更紧了些。秦虎把三人拴在马厩旁的石柱上,粗麻绳绕了三圈,又往每人嘴里塞了布团,才拍着手回头:“教头,这三个货要是敢动,我一朴刀劈了他们!”

童烈却没秦虎这般轻松,他解下沾了夜露的夜行衣,换上常穿的玄色皮袍,指尖摩挲着横刀鞘上的旧牛皮——昨夜抓人的时候只想着揪出内鬼,可冷静下来才想起,他这折冲府教头,说到底不过是个从九品下的武官,管的是士卒的弓马操练,连营里的粮草调度都插不上手,更别提审办不良帅、捉拿北漠密探这种牵涉地方官的事。

“秦虎,你守着他们,别让任何人靠近。”童烈拿起桌上的军报簿,“我去趟刺史府,把这事报给李刺史,得让他派专差来审。”

桂州刺史府在凤凰镇东头,朱门两旁立着石狮子,比折冲府的营门气派多了。童烈递上名帖,等了快半个时辰,才见个穿青色官袍的参军慢悠悠出来,手里还把玩着枚玉扳指:“童教头?李刺史说了,金满堂是朝廷任命的不良帅,又兼着镇里的商税监事,身份特殊,不能擅加扣押,你先把人放了,等刺史与幕僚商议后,再做处置。”

“放了?”童烈猛地攥紧军报簿,纸页都被捏出了褶皱,“他勾结北漠密探,出卖折冲府的布防图,是通敌大罪!放了他,要是布防图流去漠北,边境士卒要多流多少血?”

参军斜睨了他一眼,语气带着几分轻蔑:“童教头倒是忠心,可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品级——从九品下的教头,管好学兵的刀枪就够了,这些朝堂大事、地方要案,轮不到你插嘴。”他从袖中摸出份刺史令,往童烈面前一递,“这是刺史亲笔令,你要是抗令,就是违逆上官,仔细你的乌纱帽!”

童烈盯着那纸刺史令上的朱红大印,指节泛白。他知道参军说的是实情,大唐的军制里,教头属“技术官”,只负责技术性训练,既无调兵权,也无司法权,别说审金满堂,就是扣着人,都算越权行事。秦虎要是在这,怕是早冲上去跟参军理论了,可他不能——他要是被罢了官,这折冲府里,就更没人能盯着金满堂背后的猫腻了。

“我知道了。”童烈接过刺史令,声音沉得像铅,“但在刺史定夺前,我得看着他们,要是人跑了,折冲府担不起这责任。”

回营的路上,晨雾又起,把凤凰镇的街面笼得模糊。童烈看见倚红楼的伙计正开门扫雪,扫到门口时,还往折冲府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里的警惕,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金满堂经营这凤凰镇多年,连刺史都要让他三分,自己这小小的教头,真能扳倒他吗?

刚进营门,就见程永丽站在演武场边,青布襦裙的下摆沾了泥,手里攥着张烧焦的纸角。她看见童烈,快步迎上来,声音压得极低:“教头,我今早去崔府送布庄的账册,听见崔夫人跟婆子说,昨夜烧的账册里,有张写着‘长孙府领粮’的字条,还说……金满堂只是个跑腿的,真正的靠山在长安。”

“长孙府?”童烈心里一震,这名字让他想起前日李静姝提过的——御史台正在查的“方舟系统”,似乎就与长孙家有关。他想再问细节,却听见营门外传来马蹄声,抬头一看,是刺史府的五个弓手,簇拥着个穿紫色官袍的长史,正往营里来。

“童教头,奉刺史令,金满堂、周彪及胡商阿古拉,交由刺史府暂押审理。”长史勒住马,手里的马鞭指了指马厩方向,“你把人交出来吧,别让我们难做。”

秦虎听见动静,提着朴刀就跑过来:“凭什么叫人?这三个是通敌的贼!”

“秦校尉,休得无礼!”童烈喝住秦虎,他知道,刺史府这是来硬的了。他走到马厩旁,看着被绑在石柱上的金满堂——这家伙见了长史,眼里的惊慌竟消了大半,还冲童烈露出个挑衅的笑。

“童教头,识时务者为俊杰。”长史跳下马来,拍了拍童烈的肩,“你这教头做得好好的,别掺和不该管的事。金帅跟刺史是旧交,这事啊,就是场误会。”

童烈没说话,只是缓缓解开石柱上的麻绳。秦虎气得直跺脚,却被李静姝悄悄拉住——李静姝不知何时也来了演武场,她冲童烈摇了摇头,眼神里藏着深意。

看着金满堂三人被刺史府的人押走,秦虎憋了满肚子火,往演武场的青石地上狠狠踹了一脚:“教头!咱们就这么看着?那布防图要是流出去,咱们折冲府的弟兄们……”

“我知道。”童烈打断他,走到演武场中央,拿起杆长枪,枪尖扎进地上的草屑里,“我这教头,管得了你们的枪杆直不直,管不了刺史的印信盖不盖;管得了士卒的箭法准不准,管不了长安来的靠山硬不硬。可就算权小,该做的事也不能退。”

他回头看向程永丽和李静姝:“永丽,你再去崔府打探,看看能不能找到账册的其他残片;静姝,你前日说御史台的陈默校尉在查方舟系统,或许他能管这事——你能不能想办法把布防图的事递给他?”

李静姝点头:“我有个远房表哥在御史台当差,能托他把消息传给陈校尉。只是这一来一回,怕是要些时日。”

“没关系。”童烈握紧长枪,枪杆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在陈校尉来之前,我这教头,就算拼着乌纱帽不保,也得把这折冲府的门守好——不能让金满堂再把军防的消息,带出营门一步。”

演武场的风又起了,吹得童烈额角的战疤泛红。他知道,自己就像这演武场里的长枪,虽只有丈二长,够不到长安的朝堂,够不到刺史的案头,却能守住脚下的这片青石地,守住营里千百个等着操练、等着保家卫国的士卒——这便是他这九品教头,在有限权力里,能扛起的最重的责任。

药庐应唤

童浣秋:童烈的堂妹,年方二十四,在折冲府后营做医女。生得眉目清秀,皮肤是常年在药庐熏出的暖玉色,发髻总梳成简单的双丫髻,鬓边斜插一朵晒干的野菊——据说能驱虫避秽。常穿浅碧色襦裙,裙摆绣着细小的忍冬花纹,围裙上沾着点点药汁痕迹,却不显杂乱。左手腕系着串沉香木珠,问诊时指尖搭在病患脉上,动作轻得像羽毛,说话声细却清晰,连最怕吃药的小士卒,见了她递来的药碗也会乖乖喝下。唯独处理箭伤、刀伤时,眼神会瞬间变得专注,剪腐肉的银剪子握得稳准,半点不含糊。

药庐里的药香正浓,童浣秋正弯腰用青石碾子碾着甘草,浅碧色襦裙的裙摆扫过地面,沾了点灶间飘来的柴灰也不在意。左手腕的沉香木珠随碾药的动作轻晃,发出细碎的“嗒嗒”声,鬓边那朵晒干的野菊,在从窗棂漏进的晨光里泛着淡金色的绒光。

“童医女!童医女!快来!” 药庐外突然传来小士卒急促的呼喊,还夹着几声压抑的痛哼。

童浣秋手里的碾杆一顿,抬手擦了擦额角的薄汗,声音细却清亮:“来了!” 话音刚落,她已直起身,顺手抓过案上的药箱——箱里的银剪、纱布、止血粉早按顺序码好,是她日日备着的。围裙上还沾着昨夜熬药时溅的褐色药汁,她却没工夫理,脚步轻快地跨出药庐。

院坝里,两个士卒正扶着个瘸腿的同伴,那士卒的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划了道三寸长的口子,石屑还嵌在肉里,血顺着脚踝滴在青石板上。见童浣秋来,几个人大松口气:“刚训练时他被马惊了,摔在石堆上,您快看看!”

童浣秋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伤口周围的皮肤,眼神瞬间沉了沉——伤口边缘已有些发红,得先清石屑再止血。她从药箱里掏出瓷瓶,倒出些淡青色的消毒药汁,轻声对那士卒说:“忍忍,清完就不痛了。” 说话时,她的声音软得像浸了温水,那原本咬着牙的士卒竟真的放松了些。

银剪子从布套里取出时泛着冷光,童浣秋捏着剪尖,小心翼翼挑出嵌在肉里的石屑,动作稳得没半点晃动。鬓边的野菊随着她低头的动作轻轻晃,沉香木珠贴着手腕,蹭得皮肤温温的。旁边的小士卒看得紧张,忍不住问:“童医女,他这伤要不要紧?”

“不妨事,没伤着筋骨。” 童浣秋头也不抬,手里的纱布已缠上士卒的小腿,松紧正好,“这几日别碰水,每日来换次药,过五天就能拆纱布了。” 说着,她又从药箱里拿出个纸包,里面是晒干的金银花:“回去煮水喝,能消消炎。”

那士卒接过纸包,连声道谢。童浣秋刚送他们到药庐门口,又听见不远处传来招呼:“童医女,我这咳嗽又犯了,您给看看?” 她转头,见是负责喂马的老卒,立马笑着应:“来啦,您先进药庐坐,我取个脉。”

转身时,晨光正好落在她的围裙上,新旧药汁的痕迹叠在一起,却像缀了些细碎的花纹。她抬手理了理鬓边的野菊,脚步又朝着药庐去——这折冲府的日子,大抵就是这样,在药香与唤声里,伴着木珠轻响,慢慢流过。

长安的晨雾还凝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陈默已立在玄镜司衙署的丹墀下。深青色锦袍束得齐整,腰间嵌玉短刀的穗子垂在一侧,手里捧着份烫金封皮的密令——司里刚接到眼线传报,桂州凤凰镇的“星陨阁”余党,竟在暗中绘制折冲府布防图,还与骊山地宫的异动有关,他需即刻动身,查清线索并接应当地暗线。

“此去桂州,务必谨慎。”玄镜司司长站在阶上,声音压得极低,“星陨阁在长安也有眼线,你的行踪不能外露,走水运,用‘江鸿号’快船,船上已备好玄镜司的暗记符。”陈默躬身接令,将密令贴身藏好,又从袖中取出半卷星图残片——这是之前从北漠密探处截获的,上面隐约标着桂林至骊山的暗线,“司长放心,属下定不辱命。”

辰时三刻,“江鸿号”驶离长安码头,入了广通渠。渠面虽窄,却疏浚得干净,往来漕船多是运粮的,见“江鸿号”船身两侧刻着隐晦的玄镜纹,都纷纷避让。陈默靠在船舷,指尖拂过星图上的“桂林”标记,眼底锐利如鹰——他已从密令中得知,桂州折冲府有个姓童的教头,曾擒获过星陨阁关联者,这人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行至第三日,船入汉水。 江面骤然宽了些,风也烈了,浪头拍在船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陈默正翻看暗线传来的字条——上面只写着“金满堂有异,折冲府需防”,字迹潦草,似是仓促写就。他刚将字条焚尽,就见下游驶来艘乌篷船,船篷遮得严严实实,却在经过“江鸿号”时,故意放慢了速度,船尾还坠着个沾了黑屑的陶罐——那黑屑,与星陨阁常用的毒铁砂一模一样。

“校尉,要拦吗?”船夫握紧了船桨。陈默却摇头,目光追着乌篷船的方向:“不用,他们是来探路的,若拦了,反倒打草惊蛇。”他转身进舱,从木箱里取出件粗布短打,换下了玄镜司锦袍——再过两日就到洞庭湖,那里水网复杂,星陨阁的人怕是会有动作,扮成寻常商人更稳妥。

第七日午后,船过洞庭湖。 湖面烟波浩渺,远处的君山像块青墨落在水里。陈默正与船夫清点船上的干粮,忽闻舱外传来“扑通”一声,转头就见个穿黑袍的汉子掉进水里,却故意往“江鸿号”船边漂。“是调虎离山!”陈默心头一紧,立马摸向腰间短刀,果不其然,另一侧船舷已翻上来两个黑衣人,手里握着淬了毒的匕首。

“护好船!”陈默低喝一声,短刀出鞘,寒光闪过,直逼为首黑衣人的咽喉。他出身玄镜司,拳脚功夫本就扎实,又熟悉星陨阁的路数,不过三招,就将两个黑衣人逼得节节败退。船夫也抄起长篙,狠狠砸向其中一人的后背,那人吃痛倒地,被陈默反手扣住手腕,搜出块刻着星陨阁符号的铜牌。

“说,你们的目标是谁?”陈默的刀抵在对方颈间。黑衣人却突然咧嘴笑,嘴角溢出黑血——竟是早吞了毒。陈默皱紧眉头,将铜牌收好,看着黑衣人尸体被浪卷走,心里更沉了几分:星陨阁已察觉到玄镜司的动作,这趟桂州之行,比他预想的更凶险。

第十日清晨,船入灵渠。 渠水清澈,两岸石壁上还留着秦汉时凿渠的痕迹。船夫撑着长篙,笑着说:“过了这灵渠,再走半日就能到桂林码头了!”陈默站在船头,望着前方渐渐清晰的桂林城郭,将粗布短打换下,重新穿上玄镜司锦袍——他得让童教头知道,长安的支援,到了。

船刚靠岸,就见码头上有个穿玄色皮袍的汉子在张望,腰间横刀的鞘上磨出了旧痕,正是折冲府的童烈——暗线已提前传信,告知他陈默的抵达时间。陈默跳下船,朝童烈递去玄镜司的勘合,眼底露出几分郑重:“童教头,玄镜司陈默,奉命来查星陨阁与骊山地宫之事,接下来,还需借你折冲府之力,共破此局。”

折冲府后营的老槐树已逾百年,枝桠斜斜探进练兵场,浓密的绿叶间藏着个碗大的鸟窝。陈默刚与童烈议完星陨阁的布防,就被个小小的身影拽住了衣角——童小满扎着丸子头,胸前的铜算盘晃得叮当响,指着树顶仰头喊:“陈校尉!窝里有小鸟!毛软软的,像团小棉花!”

陈默顺着她指的方向望,果然见几片绿叶颤了颤,隐约露出嫩黄的鸟嘴。他刚要开口,小满已踮着脚晃他的袖子:“我够不着,你帮我看看好不好?程姐姐说小鸟不能随便碰,可我就想看看它们长什么样!”

他低头看向小满亮晶晶的眼睛,想起昨夜整理密函时,这丫头还偷偷塞给他块桂花糖,说是叔公童鹤年给的。紧绷的眉眼松了些,抬手揉了揉她的丸子头:“站远点,别被树枝刮到。”

说罢,陈默往后退了两步,脚尖在槐树干上轻轻一点,身形便如轻燕般往上蹿。玄镜司的锦袍在枝桠间掠过,带起几片绿叶,他动作极轻,指尖刚碰到鸟窝边缘,就见三只雏鸟探出头,绒毛沾着晨露,黄嘴张得圆圆的,竟以为是亲鸟衔食回来。

“看到了吗?三只,都好好的。”陈默低头朝树下喊。小满踮着脚跳,铜算盘“嗒嗒”响:“看到啦!它们的嘴好黄!有没有带虫子回来呀?”

他忍不住笑了笑,指尖轻轻碰了碰雏鸟的绒毛,软得像云絮。正想退下来,忽听树下传来程永丽的声音:“陈校尉倒是好身手,掏鸟窝都比旁人利落。”

转头见程永丽提着药篮站在树下,手里还拿着株刚采的蒲公英。陈默翻身落地,拍了拍袍角的碎叶:“小满想看,便帮她看看。”小满立马跑到程永丽身边,拉着她的手絮叨:“程姐姐!小鸟好小!我们能给它们喂小米吗?”

程永丽笑着点头,又看向陈默:“童教头说你昨夜没睡好,刚让厨房炖了莲子羹,你去喝碗再忙吧。”陈默刚要推辞,就见小满已拽着他往伙房走,铜算盘在胸前晃得更欢:“我也去!我帮你盛!”

路过槐树下时,陈默回头望了眼鸟窝,绿叶间的雏鸟已缩回窝里,只留个小小的脑袋。他想起长安城里的玄镜司衙署,常年只有卷宗的墨香与密令的紧迫,倒不如这折冲府的槐树下,藏着几分难得的暖意。

走了两步,又被小满拽着停住——她从兜里掏出颗晒干的野菊,递到他手里:“这个给你!程姐姐说戴在身上能安神,你晚上写东西就不会头疼啦!”陈默接过野菊,花瓣虽干,却还留着淡香,他捏在指尖,只觉得连日来追查星陨阁的疲惫,竟轻了些。

磁石杀局破迷局

折冲府营帐内,烛火跳得厉害。童烈刚把程永丽打探到的“长孙府”线索记在纸上,营门外就传来一阵沉稳的马蹄声——不是刺史府的人,倒像是带着制式甲胄的动静。秦虎提着朴刀冲出去查看,没一会儿就跑回来,声音里带着惊喜:“教头!是玄镜司的人!为首的校尉还拿着朝廷的勘核!”

玄镜司?童烈心里一动,这是直属中书省的密查机构,专查边境异动与官员勾结,寻常州县根本管不了。他刚起身,帐门就被推开,一个穿深青色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袍角绣着银色的玄镜纹,腰间悬着柄嵌玉短刀,面容清俊,眼神却锐利如鹰。

“在下玄镜司校尉陈默,奉令查桂州通敌案。”男子掏出枚鎏金勘合,上面刻着“玄镜司印”四个篆字,“童教头擒获北漠密探与金满堂,立了大功。”

童烈接过勘核细看,确认是真品,悬着的心松了半截——有玄镜司介入,总算不用再受刺史府的掣肘。陈默示意随从将一卷绢布铺在案上,展开时,竟露出幅详尽的星图,绢布边缘还沾着些暗红色的土屑。

“这是骊山地宫的星图残卷,我们在北漠密探的行囊里搜到的。”陈默指着星图上的一处银线标记,“你看这里,标注的‘星陨阁’符号,和金满堂交易的布防图边角印鉴一模一样。”他指尖划过星图,“星陨阁是近年兴起的秘密组织,一边勾结北漠倒卖军防情报,一边在骊山挖掘地宫,据说在找能操控军备的‘方舟系统’——金满堂只是他们安在桂州的棋子。”

童烈盯着星图上的符号,突然想起前日押金满堂时,他腰间算筹内侧刻过相似的纹路,当时只当是装饰,如今想来,竟是组织印记。正思忖着,帐外传来柳氏的哭声:“小武又发热了!嘴里还胡话连篇!”

童烈慌忙冲出去,陈默与李静姝、程永丽也跟着去了后营。小武躺在床上,面色潮红,额上渗着冷汗,柳氏正用帕子给他擦脸。童烈伸手探他的额头,刚碰到脖颈,就见小武颈后原本光滑的皮肤下,竟慢慢浮现出一个淡银色的印记——是个五角星芒状的图案,与星图上的“星陨阁”符号如出一辙!

“这是……”童烈的手顿在半空,心沉到了谷底。陈默凑上前细看,眉头皱起:“是星陨阁的‘噬心印’,用特制药粉烙的,平时不显,一旦沾染他们的迷药或解药,就会浮现——看来金满堂害小武时,早把印记种上了,是想借小武牵制你。”

柳氏听得浑身发抖:“那怎么办?小武会不会有事?”陈默刚要开口,帐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是刺史府的参军,手里提着个青瓷药瓶:“童教头,这是金帅托我送来的解药,说能治小郎君的伤。”

童烈盯着药瓶,眼底满是警惕——金满堂害了小武,怎会好心送解药?程永丽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指尖捏着枚冰凉的东西,正是她那柄磁石匕首。她冲童烈递了个眼神,又对着药瓶努了努嘴,童烈心领神会,接过药瓶道:“多谢参军,我这就给小武用上。”

参军走后,程永丽关上帐门,从袖中摸出个小布包,里面是她前日在崔府后院挖到的草药,本是想给小武调理身子的。她把磁石匕首放在青瓷药瓶旁,匕首刚靠近,瓶内就传来细微的“沙沙”声,瓶壁上竟吸附了些黑色的细屑。

“这解药有问题!”程永丽压低声音,“我这匕首能吸铁,这些黑屑是淬了毒的铁砂,一旦服下去,不仅治不好伤,还会让噬心印发作得更快。”她打开布包,将草药捣成的药粉倒进一个空瓷碗,又把青瓷瓶里的“解药”倒进另一个碗,黑屑沉在碗底,看得众人一阵心惊。

“我来换。”程永丽拿起磁石匕首,在装草药粉的碗上空晃了晃,确认没有异常后,将药粉倒进青瓷瓶,又用匕首把碗底的黑屑吸干净,才把药瓶盖好,“等灰儿给小武喝这个,既能退烧,还能暂时压制噬心印。”

童烈接过药瓶,指尖触到程永丽的手,满是凉意——这姑娘不仅细心,还敢在这种时候冒险换药,若不是她,小武怕是又要遭毒手。陈默看着程永丽手里的磁石匕首,眼神亮了亮:“这匕首倒是件利器,星陨阁的人常用带铁砂的毒,有它在,以后能防不少暗害。”

柳氏给小武喂药时,程永丽悄悄把童烈拉到账外:“教头,我今早去送布庄账册时,听见崔夫人跟人说,星陨阁要在三日后子时,用小武的噬心印做引,打开骊山地宫的一道门——他们需要折冲府的兵甲做‘钥匙’。”

童烈心里一凛,转头看向陈默。陈默正盯着星图,指尖在“地宫入口”的标记上点了点:“三日后……正好是月食,星陨阁选这个时辰,是想借星象之力启动机关。童教头,你虽只是九品教头,但营里的士卒信你,弓马操练也是你一手教的——要破这个局,还得靠你。”

帐内,小武喝完药,呼吸渐渐平稳,颈后的噬心印也淡了些。童烈望着儿子的睡颜,又看了看案上的星图和程永丽手里的磁石匕首,握紧了腰间的横刀——他虽权微,却护得住营中弟兄,护得住儿子,更要守住这桂州的疆土,不让星陨阁的阴谋得逞。三日后的月食之夜,便是与星陨阁算账的时候。

童鹤年,年近六旬,是桂州凤凰镇有名的草药先生,也是童烈的远房叔父。身形清瘦却挺拔,满头银发用木簪松松挽着,下颌一缕白须垂至衣襟,沾着些许草药碎屑。常穿件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磨出毛边却浆洗得干净,腰间挂着个竹编药篓,篓沿永远别着株新鲜艾草。左手总握着柄包浆温润的铜柄药锄,右手食指因常年捻药,指甲缝里总带着淡淡的药草黄。说话时语速平缓,眼神像浸了温水般柔和,唯独提起星陨阁用毒害人时,眉峰才会微微蹙起,眼底透出几分凛然。

辰时的太阳刚爬过桂州城外的青山,童鹤年就背着竹编药篓出了凤凰镇。他走的是条青石板老路,路面被往来的骡车压出浅浅的凹痕,沾着晨露的野草从石缝里钻出来,扫过他的草鞋。药篓里的新鲜艾草随着脚步轻晃,淡青色的香气飘在风里,路过的乡邻见了他,都笑着打招呼:“童先生这是去县城?”

童鹤年停下脚步,捋了捋下颌的白须,眼神温软:“去给药庐补些当归,再换个药锄的铜头——前几日挖何首乌,把旧铜头磕坏了。”说罢又往前走,脚步不快,却稳当,青布长衫的下摆扫过石板,沾了些草屑,他也不在意,只偶尔弯腰,捡起路边几株叶片肥厚的蒲公英,抖掉根上的泥土,塞进药篓侧边的布袋里——这东西能清热解毒,给折冲府的士卒煮水喝正好。

到县城时,集市已热闹起来。街口的糖人张正用铜勺舀着糖稀,在青石板上画出展翅的蝴蝶,引得几个孩童围着拍手。童鹤年绕开人群,径直往“德仁堂”药铺走,铺面上挂着块发黑的木匾,“德仁堂”三个字是用隶书刻的,边角虽有些磨损,却透着老铺子的厚重。

“童先生来啦!”药铺老板周老栓正坐在柜台后捻药材,见他进来,立马放下手里的戥子,“您要的当归刚到新货,是岷山来的,头肥根粗,我给您留着呢!”

童鹤年走到柜台前,药篓往旁边的长凳上一放,伸手从布兜里掏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毛笔写着几味药材:当归、黄芪、甘草,还有些用来炮制解毒丸的黄连。他接过周老栓递来的当归,指尖在药材断面轻轻一捻,又凑到鼻尖闻了闻,点头道:“是好货,断面油润,还有股甜香,给我称五斤。”

周老栓刚要动手称,里屋突然传来阵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穿灰布短打的伙计端着个木盒出来,压低声音说:“老板,昨儿来的那批‘乌头’,有人来问了,给的价是平常的三倍。”

童鹤年捻药材的手顿了顿。乌头有毒,寻常药铺只会少量进货,用来炮制外用的止痛膏,且需用甘草、生姜解毒,哪有人会高价买大批乌头?他抬眼看向周老栓,语气平缓却带着几分郑重:“周老板,这乌头是哪来的?买主是什么模样?”

周老栓愣了愣,搓了搓手道:“是个穿黑袍的汉子,戴着帷帽,看不清脸,只说要用来治‘顽疾’。我想着货少,就没多问……”

“这乌头不能卖。”童鹤年打断他,眉峰微微蹙起,眼底的温和淡了些,多了几分凛然,“去年星陨阁的人就用乌头掺在草药里害人,让折冲府的三个士卒上吐下泻,差点丢了命。那买主来历不明,要是把乌头拿去做毒,你我都担不起责任。”

周老栓这才慌了,连忙让伙计把乌头收起来:“多亏童先生提醒,我这就把货退了,以后再不敢收来路不明的药材!”

称好当归、黄芪,童鹤年又去街角的杂货铺。铺子里摆着各式各样的铜器,老板见他来,笑着拿出个新铸的铜锄头:“童先生,您要的铜头我按您说的,加厚了边缘,挖硬土也不容易磕坏。”

童鹤年接过铜锄头,用手指敲了敲边缘,听着清脆的声响,满意地点点头:“劳烦你了,再给我拿块桂花米糕——小满这丫头念叨好几天了。”

老板取了块用油纸包好的米糕,递给他:“您对那丫头可真好,比亲爷爷还上心。”童鹤年笑了笑,没说话——小满爹娘走得早,他这做叔公的,多疼些是应该的。

往回走时,太阳已升到头顶。童鹤年背着装满药材的药篓,手里提着铜锄头和米糕,脚步比来时慢了些。路过县城西头的渡口时,他看见几个穿黑袍的人正往船上搬木箱,帷帽的带子被风吹起,露出半张苍白的脸。他停下脚步,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衣襟上的药草碎屑,眼底的凛然又深了几分——这些人的装扮,倒和周老栓说的买乌头的人有些像,看来桂州城里,也藏着星陨阁的人。

他把米糕往怀里揣了揣,加快了脚步。药庐里的药材得赶紧炮制好,折冲府的士卒还等着用;小满的米糕不能凉了;更重要的是,得把县城里见的动静告诉童烈——星陨阁的影子,已经越伸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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