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那句“只要吾有，皆可予你”的承诺，如同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拦住了凌红云心中因寿命论而翻涌的焦虑潮水。她相信他的话，相信他会尽全力。但正是这份相信，让她更不愿见他为自己去涉险。那个“盗窃妖尊私库”的荒唐计划，在她冷静下来后，便被她自己率先否定了。没有万全的准备，她决计不会让他去冒这种未知的风险。
然而，忧虑的种子既已种下，便难以彻底根除。那个神秘、强大且被传“小气吧啦”的妖尊，以及那据说能解决根本问题的“尘灵浣心露”，像是一团迷雾，萦绕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完全安心。她觉得自己对妖界、对那位妖尊的了解实在太少，所谓知己知彼，若想找到稳妥的办法，情报是关键。
于是，一个念头在她心中成型——既然秦越似乎不愿多谈妖尊之事（可能秦越对强者有所忌惮），那么，或许可以从另一位“妖族内部人士”那里旁敲侧击一番。
目标很快锁定：寒牙。
这位白发邻居，性格活泼，看起来比较好说话，而且似乎在天界和妖界之间都有些门路，无疑是打探消息的合适人选。
凌红云是个行动派。隔日，她便向寒牙发出了共进晚餐的邀请，理由是感谢他平日里的关照。寒牙接到邀请时，受宠若惊，那头白发似乎都更亮眼了几分，忙不迭地答应下来，全然不知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怎样的“酷刑”。
当寒牙敲门进来，脸上挂着热情洋溢的笑容时，凌红云立刻迎了上去。
“寒牙，你来啦！快请进。”她笑着招呼，然后侧身，自然地指着一边不远但是存在感极强的玄色身影，介绍道：“这位是秦越，嗯……我的……恩，男朋友。”
寒牙脸上的笑容在听到介绍词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心脏都漏跳了半拍。他知道！他当然知道这位是谁！这可是统御万妖、动念间便能决定他生死的尊上！但是男朋友？什么男朋友？但他更清楚尊上既然不反驳，必然有其深意，他绝不能露出任何破绽。
他努力维持着自然的笑容，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敬以及疏离：“您好，今天多谢了，来你们这里蹭个饭。” 每一个字都说得小心翼翼，生怕触怒了不知哪片逆鳞。
餐桌上，气氛起初还算融洽。凌红云热情地给寒牙夹菜，寒牙也努力扮演着健谈的邻居角色，讲述着江市近日的趣闻，偶尔偷偷瞥一眼安静进食、存在感却极强的尊上，后背隐隐冒汗。秦越全程沉默，只是偶尔会用公筷，默不作声地将凌红云喜欢的菜挪到她面前。
等凌红云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她放下筷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仿佛只是随口一提，目光转向寒牙：
“寒牙，你在妖界待过，见识广博，”她语气轻松，仿佛在聊天气，“你……认识妖尊吗？”
“噗——咳咳咳！”寒牙刚塞进嘴里的一块红烧肉差点直接喷出来，呛得他满脸通红，剧烈咳嗽，眼泪都飙出来了。他手忙脚乱地抓起纸巾捂住嘴，心脏狂跳，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地，用眼角余光瞥向坐在凌红云身旁的秦越。
尊上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碗里的米饭，仿佛没听见这个问题。然而，寒牙却清晰地感觉到，以尊上为中心，周遭的空气似乎瞬间凝滞，温度骤降，一种无形却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弥漫开来，让他恨不得立刻化身尘埃消失在这房间里。
他艰难地咽下口中的食物，又灌了一大口果汁顺气，这才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干涩地回答：“认、认识……自然是……知道的。” 他敢说不认识吗？正主就在旁边坐着呢！
凌红云一听他认识，立刻来了精神，身体不自觉地前倾，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求知欲：“真的？那太好了！你快跟我说说，你们那个妖尊，是不是特别难搞？性情是不是特别古怪，阴晴不定？”
寒牙：“！！！”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快凝固了，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的衣衫。他不敢看凌红云，更不敢看秦越，只能死死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碟，仿佛那上面刻着救命符箓。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凌红云却将他的沉默当成了默认，自顾自地继续发散思维，语气带着几分基于“传闻”的义愤：“我还听说啊，他特别冷酷无情，而且超级残忍！就为一瓶什么药水，就能硬生生拆散人家恩爱的眷侣，让人家生死相隔，千年不得圆满！是不是真的？” 她想起墨辰和苏桃的悲剧，更是觉得这妖尊实在不近人情，罔顾他人幸福。于是口吐暴言就越来越多。
“……”
寒牙的脸色已经白得跟他的头发一个色号了。他感觉自己的妖生从未如此艰难过。他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每一次跳动都在呐喊：救命！姑奶奶您别说了！求您了！
他如坐针毡，屁股底下仿佛不是柔软的椅子，而是烧红的烙铁。他恨不得当场施展遁地术，或者直接晕过去也好过在这里承受这恐怖的凌迟。他内心疯狂哀嚎：这哪是感谢宴？这分明是断头饭！是妖生中最漫长、最恐怖的酷刑！
而自始至终，秦越都安静地坐在那里。他面无表情，甚至连咀嚼的动作都没有丝毫紊乱。只有离得极近，或许才能发现，他握着筷子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泛白，泄露了其主人内心绝非表面那般平静。
他听着凌红云用那种天真又带着谴责的语气，数落着“妖尊”的种种“恶行”，而自己这个正主，却只能沉默地坐在她身边，无法辩解，更不能承认。那种荒谬而憋闷的感觉，饶是他万载心境，也泛起了一丝无奈的涟漪。
餐桌上的气氛，彻底降至冰点。只有凌红云依旧沉浸在“搜集情报”的思绪中，浑然不觉自己投下的炸弹，早已将某位白发妖将炸得外焦里嫩，也让身旁之人的心境搅得天翻地覆。
这顿饭，注定让某些妖，食不知味，如履薄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