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如同被打翻的墨汁浸透的宣纸,最后一丝昏黄的光线也被远山吞噬。
吉普车那两盏昏黄的大灯,成了这片漆黑天地间唯一跳跃的光源,勉强在蜿蜒崎岖的山路上劈开一道狭小的视野。
何雨柱全神贯注,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里因为紧张和用力已经沁出了一层薄汗。
车速不敢快,维持在三十公里左右,每一次颠簸,每一次车轮碾过碎石或压到冰面带来的轻微侧滑,都让他的神经绷紧一分。
寒风像无形的刀子,顽强地从车窗缝隙钻进来,即便穿着厚厚的军大衣,也感觉那寒意透骨而入。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吉普车引擎的轰鸣和风声在耳边交织。
这种孤独行驶在陌生夜路的感觉,远比白天要压抑和危险得多。
他只能依靠着路面上被前车压出的模糊车辙,以及偶尔出现的、字迹斑驳的路牌来判断方向和位置。
“再坚持一下,过了这段盘山路,前面应该就是怀来地界了,路可能会好走些。”
何雨柱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默默估算着剩下的路程。
然而,就在他刚刚驶出一个急弯,准备加速冲上一个缓坡时,突然,前方不远处的路边,猛地窜出一个人影,发疯似的挥舞着双臂,直接冲到了路中央!
“吱——嘎!”
何雨柱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一脚将刹车踩死!
轮胎与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
吉普车在惯性作用下猛地向前一窜,车尾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摆动,险之又险地在那人影前不足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
巨大的惯性让何雨柱整个人猛地前倾,胸口都被安全带勒得生疼。他惊魂未定,一股火气直冲脑门,这谁啊?不要命了?!
他刚想摇下车窗呵斥,却见那个冲到路中间的人,非但没有躲开,反而踉跄着扑到了吉普车的引擎盖上!
借着车灯的光,何雨柱看清那是一个四十多岁、农民打扮的汉子,满脸的焦急和恐慌,嘴唇冻得乌紫,身上只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扣子都没扣全。
“解放军!解放军同志!救命啊!救救我媳妇!救救我娃吧!”那汉子带着哭腔,双手拍打着引擎盖,声音嘶哑绝望。
何雨柱心头一凛,那股火气瞬间被这汉子的凄惨模样和呼救声浇灭了。他立刻推开车门跳下车,寒风吹得他一个激灵。
“老乡,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你媳妇和孩子怎么了?”何雨柱扶住几乎要瘫软的汉子,急促地问道。
那汉子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死死攥住何雨柱的胳膊,语无伦次地说道:“我媳妇……我媳妇要生了!难产!
从下午就开始折腾,到现在娃还没下来……接生婆也没办法了,说……说再不去医院,大人娃都保不住了!
我们村离公社卫生院还有二十多里地,这黑灯瞎火的,我……我实在没办法了啊!看到有车灯,我就……”
难产!二十多里山路!
何雨柱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在这个年代,农村妇女难产,尤其是在这深更半夜、交通极其不便的情况下,几乎就是一道鬼门关!
时间就是生命,耽搁一分钟,母子都可能遭遇不测!
他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说道:“上车!快!指路,去你家!赶紧把你媳妇接上来,送医院!”
那汉子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位解放军同志答应得如此干脆,随即涕泪横流,就要跪下磕头:“谢谢!谢谢解放军!您是我们家的大恩人啊!”
“别跪了!快上车!指路!”何雨柱一把将他拉起来,塞进副驾驶位置,自己也迅速跳回驾驶座。
在汉子的指引下,吉普车离开主路,拐上了一条更加狭窄、颠簸不堪的土路。
车灯照亮前方,只能看到坑洼不平的路面和两旁黑黢黢的枯树林。
车速根本提不起来,剧烈的颠簸让何雨柱担心车子会不会散架,更担心车上即将接上的那位孕妇能否承受。
开了约莫十几分钟,前方山坳里出现几点微弱的灯火,是一个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
汉子指着村头一户亮着微弱油灯光芒的土坯房:“就是那儿!就是那儿!”
车子刚停稳,汉子就跌跌撞撞地冲下车,边跑边喊:“孩他娘!有救了!解放军来了!解放军开车送你去医院!”
何雨柱紧随其后,冲进那低矮的土坯房。一股混杂着血腥,汗水和煤烟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油灯如豆,炕上躺着一个面色惨白、汗湿鬓发、气息微弱的年轻妇女,身下的褥子已被血水和羊水浸透了一大片。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接生婆)正手足无措地站在炕边,唉声叹气。
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危急!
“快!找厚被子把她裹严实!不能再耽搁了!”何雨柱当机立断,也顾不上什么忌讳,上前帮忙。
那汉子连忙扯过家里最厚的一床破棉被,和何雨柱一起,小心翼翼地将已经近乎昏迷的孕妇用被子裹好。
何雨柱弯腰,和那汉子一前一后,极其小心地将孕妇抬了起来。
入手之处,能感觉到那妇人身体的冰凉和微微的颤抖,他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两人合力,将孕妇平稳地安置在吉普车的后座上,让她能半躺着。
汉子也挤了上去,紧紧抱着自己的媳妇,不停地念叨着:“孩他娘,坚持住!坚持住!就到医院了!”
接生婆站在车旁,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在祈求老天爷保佑。
“老乡,坐稳了!抱紧你媳妇!”何雨柱关好后车门,跳上驾驶座,深吸一口气,猛地掉转车头。
现在,他肩负着两条,很可能是三条人命!必须更快,更稳!
吉普车再次咆哮着冲入黑暗,但这一次,何雨柱感觉自己的心态完全不同了。
之前的孤独、疲惫和小心翼翼,被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紧迫感所取代。
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那一小片路面,双手稳如磐石,将车速提升到在这种路况下所能承受的极限。
每一次颠簸,他都尽量提前预判,轻柔地规避;每一个弯道,他都精准地控制着方向。他必须快,但又不能因为颠簸而加重孕妇的伤势。
“同志,还有多远?”何雨柱大声问道,声音在引擎和风噪中显得有些模糊。
“快了!快了!顺着这条路一直走,看到一个大路口往右拐,再走七八里地就是公社卫生院了!”汉子在后座焦急地回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何雨柱能听到后座汉子粗重的喘息和那孕妇偶尔发出的、微弱的呻吟。
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湿,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极度的紧张。
终于,在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之后,前方出现了较为密集的灯火,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右拐!右拐!”汉子激动地喊道。
何雨柱猛打方向盘,吉普车拐上了一条相对平整一些的砂石路。
又疾驰了几分钟,一座挂着“红星人民公社卫生院”牌子的低矮院落出现在眼前!
“到了!到了!”汉子几乎要哭出来。
何雨柱直接将车开到卫生院门口,甚至来不及熄火,就跳下车,一边用力拍打着卫生院的木门,一边大喊:“医生!医生!快开门!有难产的孕妇!快!”
很快,里面传来脚步声和询问声。门被拉开,一个穿着白大褂、睡眼惺忪的中年男医生探出头来。
“快!医生,救命!我媳妇难产,流了好多血!”那汉子也抱着媳妇冲了过来,声音带着哭腔。
医生一看孕妇那惨白的脸色和身下被子渗出的血迹,睡意瞬间全无,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快!抬进来!抬到产房!”他转身朝里面喊道,“小王!小张!快起来!有急诊!难产!”
卫生院的灯陆续亮起,几个医护人员匆匆跑了出来,七手八脚地将孕妇放在担架上,迅速抬进了里面的房间。
何雨柱和那汉子被挡在了产房外面。汉子像虚脱了一样,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走廊里回荡。
何雨柱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后背一片冰凉。他靠在另一边的墙上,点燃了一支烟,手还有些微微发抖。
刚才那一路的飞驰,实在太考验神经了。
时间在焦急的等待中缓慢流逝。产房里不时传来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声和低语声,偶尔夹杂着孕妇微弱的呻吟。
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更久……
突然——
“哇啊——哇啊——”
一声响亮而有力的婴儿啼哭声,如同破晓的钟声,清晰地从产房里传了出来,打破了走廊里凝固的紧张气氛!
生了!孩子生下来了!
坐在地上的汉子猛地抬起头,脸上混杂着泪水、汗水和难以置信的狂喜。
产房的门被推开,那个中年医生走了出来,虽然面带疲惫,但眼神中带着一丝欣慰:“是个带把的小子!
母子平安!幸亏送来得还算及时,再晚半个小时,后果不堪设想啊!”
“谢谢医生!谢谢医生!”汉子激动得语无伦次,又要下跪,被医生和何雨柱一起拉住了。
“要谢,就谢这位解放军同志吧,要不是他开车把你媳妇送来,我们也没办法。”医生看向何雨柱,目光中带着敬佩。
那汉子转过身,看着何雨柱,嘴唇哆嗦着,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深深的一躬,和一声哽咽的:“恩人……”
何雨柱赶紧扶住他,心中也是百感交集,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和成就感涌上心头。
他拍了拍汉子的肩膀:“平安就好,平安就好。去看看你媳妇和孩子吧。”
看着汉子千恩万谢地冲进产房,何雨柱这才感觉彻底放松下来。他看了看卫生院墙上那个指向晚上十点的钟,无奈地笑了笑。
这下好了,回到南锣鼓巷,估计得后半夜了。
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比起准时回家,能挽救两条生命,迎接一个新生命的降临,这趟耽搁,意义非凡。
他整理了一下军装,走出卫生院,重新发动了吉普车。
引擎声再次响起,载着满身的疲惫,却更载着一份沉甸甸的温暖和满足,汇入无边的夜色,继续向着四九城的方向,坚定前行。
前方的路依然黑暗漫长,但何雨柱的心中,却仿佛被那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点亮了一盏温暖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