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荡荡的四合院,早晨静得能听见露水从枣树叶尖滴落的声音。
何雨柱起了个大早,拎着本俄语教材,蹬到院子当间儿那棵老枣树下。木华报到日子越来越近,他得抓紧把突击学的这点俄语再巩固巩固。这年头,学好俄语可是顶顶吃香的!
“兹—德—拉—斯—维—捷!”他叉着腰,对着枣树,字正腔圆地吼了一嗓子,惊起几只麻雀。
“噗——”
极轻微的一声笑从垂花门那边传来。
何雨柱耳朵多尖啊,猛地扭头:“谁?谁在那儿猫着呢?”
门边怯生生探出半个小脑袋,还是那条洗白的碎花褂子,两条小辫子——于莉。
“何……何叔早……”她小脸憋得有点红,显然是刚才没忍住笑,“我……我不是故意的……您刚才那样儿……有点像我们村头喊驴吃饭的大爷……”
“嘿!小豆芽菜!敢笑话你何叔?”何雨柱故意板起脸,朝她招手,“过来过来!罚你跟我一起学!”
于莉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好奇地瞄了一眼他手里的书,封面上全是弯弯绕绕的洋文,她一个字都看不懂。
“何叔,您念的这是啥呀?”
“俄语!知道啥是俄语不?就是老毛子说的话!”何雨柱把书往她眼前递了递,“厉害吧?你何叔我,马上就要去木华念书了,提前预备预备!”
“木华大学?”于莉眼睛一下子睁大了,那地方对她来说,就跟天上的月亮差不多远,“何叔您……您真厉害!”
“一般一般,世界第三。”何雨柱得意地一扬下巴,看着小豆芽那崇拜的眼神,心里那点显摆欲得到了巨大满足。他眼珠一转,来了主意。
“小豆芽,想学不?叔教你两句?将来考不上木华,考个外国语学院啥的,也能光宗耀祖!”他也就是随口一说,逗小孩玩呗。
于莉却猛地抬起头,大眼睛里像是有小火苗闪了一下,声音都颤了:“我……我真的能学吗?”
“这有啥不能的?听着啊!”何雨柱轻咳一声,放慢语速,“吃——了——吗——?”
于莉:“???”
“笨!”何雨柱乐了,“俄语!‘吃了吗’就是‘斯—果—哩—嘎—哇—哩—切?’来,跟叔念,斯果哩嘎哇哩切?”
于莉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胸脯挺了挺,极其认真地跟着念:“丝…锅…哩…嘎…哇…哩…切?”发音古怪,调子全跑到了姥姥家。
“噗——哈哈哈!”何雨柱这回没忍住,笑得直拍大腿,“行行行,有点那意思了!再学一个!‘再见’——‘达—斯—维—达—尼—呀!’”
“达…斯…维…达…尼…呀!”于莉念得小脸通红,鼻尖都冒汗了,但眼神亮得惊人。
何雨柱看着这小豆芽拼命想把这些拗口音节塞进脑子里的模样,忽然就觉得,这空荡荡的院子,因为这磕磕巴巴的童声俄语,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随口一句“考个外国语学院”,像颗不经意丢下的种子,啪嗒一声,掉进了小豆芽干涸的心田里。
从那天起,何雨柱早上在院里对着枣树“兹德拉斯维捷”的时候,门口就多了个小听众。
于莉也不天天来,但隔三差五,总会找个由头溜达过来。有时候是挎着小篮子,假装挖墙根的野菜;有时候是拿着个破弹弓,假装打麻雀。反正最后总能磨蹭到何雨柱跟前,听他吼几嗓子俄语。
何雨柱心情好了,就教她两个新词。心情一般,就扔给她一本旧课本:“自个儿认字去!鸟语说不利索,中国字总得认全乎了吧?”
于莉就真的接过那本磨没了边的《工农兵识字课本》,蹲在枣树底下,一个字一个字地抠着认。遇到不懂的,就小声问:“何叔,这个‘翱翔’是啥意思?”
“就是飞得又高又嘚瑟!”何雨柱一边活动筋骨一边答。
“那‘浩瀚’呢?”
“就是贼拉多!比如你何叔我的学问,就像大海一样浩瀚!”
于莉:“……”她默默低头,继续抠字眼,嘴角却悄悄弯了一下。
何雨柱发现,这小豆芽脑子其实挺好使,认字快,记性也不错。就是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看着一阵风就能刮跑。
于是,他屋里的吃食,消耗速度明显加快了。
今天多烙一张油饼,“哎,剩了,吃不了,小豆芽你帮忙解决一下。”
明天食堂带回来的肉菜多了,“南易这小子手抖又打多了,浪费可耻,你赶紧的!”
于莉从一开始的惶恐不安,到后来的小声说“谢谢何叔”,再到最后,有时候甚至会小声提要求:“何叔……那个……油酥饼……明天还能有吗?”
何雨柱就瞪她:“嘿!还点上菜了?惯的你!……成,明天多搁点油!”
日子就这么过着,空院,老树,一个咋咋呼呼准备上清华的准大学生,一个偷偷跑来蹭课蹭饭的小豆芽。
有一天下午,于莉又来的时候,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何雨柱正在收拾去学校要带的行李,随口问:“咋了?让人欺负了?”
于莉摇摇头,声音嗡嗡的:“没……我爸来信了……说工程还得干好久……我妈……我妈可能不回来了……带着妹妹弟弟在姥姥家住下了……”
何雨柱动作顿了一下。好嘛,这小豆芽真成“独立自主”的小孤儿了。
他放下手里的衣服,走过去,难得语气正经了点:“那你以后啥打算?就一个人守着那空房子?”
于莉低着头,用脚尖碾着地上的土坷垃,半天,才用很小的声音说:“何叔……我……我想好好认字……还想学那个……俄语……行吗?”
她抬起头,眼睛还红着,但眼神里有点倔强的东西,像石头缝里钻出来的草芽。
何雨柱看着她,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要不是得了这机缘,他这会儿不也在车间抡大锤?哪敢想什么木华大学?
他伸手,胡撸了一下她有点干枯的头发:“行!咋不行?只要你肯学,叔就教!说不定将来真能考个大学,气死那些瞧不起你的人!”
于莉没躲开,眼睛更亮了,重重地点头:“嗯!”
何雨柱转身从行李里翻出几本旧书,一本《新华字典》,还有一支用了一半的铅笔,塞给她:“喏!学费!以后这就是你的任务!认字,抄书!有啥不懂的,记下来,攒着问!”
于莉抱着那摞沉甸甸的“学费”,小脸放光,像是抱住了什么绝世宝贝。
从那以后,何雨柱院里的石桌上,就经常能看到一个瘦小的身影,趴在那儿,一边翻字典,一边吭哧吭哧地抄书。遇到特别难的字,就用铅笔在旁边画个小小的圈。
何雨柱出发去清木华的前一天晚上,于莉又来了。这次她没带韭菜和鸡蛋,而是扭扭捏捏地递过来一个小手绢包。
何雨柱打开一看,里面是五个滚圆滚红的大枣。
“哟呵!哪来的?偷摘别人家……哦忘了,你家里有。”何雨柱乐了。
“我院里那棵小枣树结的……”于莉小声说,“第一年结果……都给您……路上吃……”
何雨柱拿起一个枣子,在衣服上蹭了蹭,咔嚓咬了一口,真甜。
“行!礼轻情意重!叔收了!”他三下五除二把枣子吃完,拍拍手,看着眼前这个似乎比刚见面时高了一点点、脸上也稍微有了点血色的小豆芽。
“小豆芽,叔明天可就走了。这院儿又剩你一个了。怕不?”
于莉摇摇头:“不怕。何叔您教我的字,还有俄语,我都记着呢。我天天学,就不怕。”
何雨柱笑了:“成!有志气!好好学!等叔放假回来检查!要是偷懒,看我不敲你脑瓜崩!”
“嗯!”于莉用力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何雨柱背着行李,推着自行车出院门。
于莉没来送。但他知道,那棵老枣树后面,肯定躲着个小豆芽,正偷偷看着呢。
他跨上自行车,迎着初升的太阳,蹬了出去。
风吹过空荡荡的四合院,吹过那棵老枣树,树叶沙沙响,像是在念着谁也听不懂的“达斯维达尼呀”。
许多年后,着名的俄语翻译于莉女士在接受采访时,总会想起那个寂静的清晨,一个年轻男人对着枣树大喊“兹德拉斯维捷”,和她那跑调到天边的“达斯维达尼呀”。
她会微微一笑,说:“那是我梦想开始的地方。虽然,他可能早就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