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芜,是这片土地唯一的语言。
林默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行走在破碎的规则平原上。脚下并非泥土,而是某种凝固的、色彩黯淡的能量结晶,踩上去会发出细微的、令人不安的碎裂声。天空是永恒的黄昏,没有日月星辰,只有扭曲的、如同油画颜料被随意涂抹而成的色块,缓慢地流动、变形。远处,巨大的、半透明的空间裂缝时隐时现,如同世界的伤疤,散发出吸噬光线的虚无气息。
每走一步,胸腔下的伤口都传来尖锐的抗议。干渴灼烧着他的喉咙,饥饿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攫紧了他的胃袋。但他不敢停下,也不敢轻易动用身上所剩无几的补给。这里的空间极其不稳定,看似平坦的地面,可能下一步就会塌陷成规则陷阱;平静的空气,也许瞬间就会卷起撕裂灵魂的能量风暴。他必须将感知提升到极限,像走在绷紧的钢丝上,依靠着一种对危险近乎本能的直觉,在混沌中寻找着那条极其细微的、相对安全的路径。
支撑他的,是脑海中那个不断回响的坐标,以及从数据板残片中解读出的那个名字——“孤星”。这微弱的信号,是这片死寂绝地中唯一的航标。孤独感如同冰冷的雾气包裹着他,但他早已习惯。他的思维像精密仪器般运转,分析环境,计算风险,规划每一步。情感被压缩到最低限度,只剩下最纯粹的生存意志和对目标近乎偏执的追寻。
不知走了多久,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终于,前方的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平坦的结晶平原走到了尽头,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巨大的、向下塌陷的盆地。盆地中央,并非想象中的建筑或设施,而是一个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存在。它像是一颗破碎的星辰砸入大地后留下的残骸,又像是一个巨大生物死亡后朽烂的骨骼,更准确地说,它像是一道深深烙印在世界规则基础上的、至今仍在渗血的伤口。
无数巨大的、非金非石的黑色尖刺状结构以违背物理法则的角度倾斜、交错,形成一片望不到边的废墟森林。这些结构表面布满蜂窝状的孔洞,从中散发出微弱的、脉动着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垂死巨兽的心脏还在微弱搏动。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悲伤、苍老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混乱气息,比数据坟场更甚千百倍。那种规则的紊乱感,正是“孤星”信号的源头。
这里是一个坟冢。一个埋葬了某个无法想象之存在的无名之冢。
林默站在盆地边缘,感受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这片遗迹散发的古老与宏大相比,“基石会”的那些野心和行径,忽然间显得无比渺小和……可笑。他们拼命想要触及的“真实”,或许早已以更惨烈的方式,破碎在此地。
他小心翼翼地沿着陡峭的盆壁向下攀爬。靠近那些黑色尖刺结构时,他注意到它们表面覆盖着难以辨认的、似乎是自然形成的纹路,仔细看去,却又隐隐蕴含着某种无法理解的规律。空气中游离的能量碎片,偶尔会在他靠近时,在他脑海中投射出一些极其短暂、破碎的画面:燃烧的星空、撕裂的维度屏障、无声的绝望呐喊……这些都是古老灾难留下的残响。
他尝试理解,但信息过于庞杂破碎,远超他目前的认知范畴。唯一清晰的是,此地发生的灾难,层级远高于组织所认知的一切。
就在他试图更靠近中心区域,探寻信号最强点的时候,异变陡生。
他体内那一直沉寂的、与“思维宫殿”相关的某种本源,似乎与遗迹中某种弥漫的悲伤频率产生了意料之外的共鸣。并非主动引导,更像是一种同频震动。一瞬间,他感到一股温和却磅礴的暖流拂过全身,身上的伤痛似乎减轻了些许,精神的疲惫也被驱散了不少。更重要的是,他对周围那些混乱规则的感知,忽然变得清晰了一丝,仿佛蒙在眼前的薄纱被掀开了一角。
然而,这短暂的舒适与明悟,如同在黑暗中划亮的火柴。他自身的气息,在这共鸣中被不由自主地放大、凸显了出来!就像一个原本隐藏在背景噪音中的特定频率,突然被增幅到了刺耳的程度。
几乎在同时——
“嗡……”
一阵低沉却充满恶意的嗡鸣声,从最近的一根巨大黑色尖刺的孔洞中传出。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眨眼间,整片废墟森林仿佛活了过来,无数孔洞中亮起了嗜血的、幽绿色的光芒。
窸窸窣窣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响起,有什么东西被惊动了。它们不是影舞者,而是更原始、更基于本能掠食欲望的存在——或许是依赖这片遗迹残存能量维生的原生怪物,或许就是那场古老灾难本身滋生的、规则层面的寄生虫!
林默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刚刚获得的短暂清晰感瞬间被巨大的危机感取代。他环顾四周,幽绿的光点如同潮水般从那些蜂窝状的孔洞中涌出,快速凝聚成扭曲、不定形的阴影,带着贪婪的意念,从上下左右各个方向包围过来。
前有深不可测的古老遗迹核心,后有迅速逼近的、充满敌意的原生怪物。刚刚找到的一丝慰藉与领悟,转眼间就将他推入了更大的绝境。
他背靠着一根冰冷的黑色巨刺,短刃横在身前,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不断逼近的幽绿光芒。
这一次,他面对的,是来自远古深渊的恶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