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几乎是逃离了理疗室。
她的脚步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急促而不规则,与她平日里冷静自持的步调截然不同。陈医生的指尖似乎还停留在她的皮肤上,那种带着草药清香的温度,像烙印一样灼热。她冲进自己的办公室,反手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地喘息。
黑暗中,她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自己的后颈。那里,陈医生按压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某种奇异的触感——不是疼痛,而是一种深层的、被强行松绑后的酸软,以及一种更令人心慌的……渴望。
“荒谬。”她低声斥责自己,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空洞。她是苏婉,是凭借绝对理性和专业素养走到今天的苏博士,怎么会因为一次越界的、毫无专业精神可言的所谓“放松”,就如此失态?她将这种心悸归咎于疲惫,归咎于连日来围绕林默产生的巨大压力。错误判断再次巩固:她拒绝承认那是一种被理解、被“阅读”后产生的深层悸动,一种对连接与安抚的本能渴求。 她打开灯,刺目的白光驱散了阴影,却无法驱散心头那团乱麻。她需要工作,需要将注意力拉回到可控的、逻辑清晰的事物上。她坐到电脑前,强迫自己开始审阅林默最新的生理数据报告,试图用冰冷的数字构建安全的壁垒。
然而,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和参数,却仿佛都扭曲成了陈医生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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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三楼那间弥漫着沉香的办公室里,陈医生却显得异常平静。她并未因苏婉的逃离而感到挫败,反而像一位耐心的垂钓者,感受到鱼线那端传来的、预示着收获的挣扎。她慢条斯理地收拾着理疗室里并未真正使用的精油瓶,动作优雅从容。
苏婉的僵硬,那瞬间加速的脉搏,以及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所有这些,在陈医生看来,都是积极的信号。一座坚冰铸造的堡垒,一旦出现了第一道裂缝,离全面崩塌也就不远了。她要的不是苏婉的顺从,而是她防线的彻底瓦解,是她心甘情愿地、将那些从不示人的脆弱层面,呈现在自己面前。她的不满足感在于,她想要的是全部,是苏婉那颗复杂、骄傲又孤独的心的完全掌控权。 今晚,只是投下的一颗石子,她满意地听到了回响。
她拿起内线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是负责林默病房夜间巡查的护士站。“我是陈医生,”她的声音温和如常,“请注意一下林默先生今晚的睡眠质量,尤其是后半夜。有任何细微变化,随时通知我。”这个吩咐合情合理,却巧妙地延长了她与林默——这个连接她与苏婉的核心纽带——的关联性。她像蜘蛛,不疾不徐地编织着网的每一个结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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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一层,储藏室的阴暗角落里,阿弃蜷缩在几个废弃的床垫之间,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在舔舐伤口。手腕上被绷带勒过的感觉已经消失,但心理上的屈辱和肮脏感却挥之不去。护工那些充满暗示和威胁的话语,像跗骨之蛆,在他脑海里盘旋。
“乖乖配合……让你好过点……还能多看看你的宝贝……”
这些话语是毒药,也是蜜糖。他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工具,一条被扔了几根骨头的野狗。但“多看看林默”这个可能性,像黑暗中摇曳的鬼火,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他的逻辑简单而扭曲:为了靠近那唯一的光,哪怕弄脏双手,堕入更深的黑暗,也在所不惜。 他对护工透露了关于陈医生行踪的模糊信息——他看到陈医生傍晚时去了西翼的旧档案室方向。这信息真假掺半,足以交差,也可能给陈医生带来点小麻烦,这让他心底升起一丝扭曲的快意。心理变化: 在极度的压抑下,阿弃的破坏欲和依附感更加紧密地缠绕在一起。他既想摧毁那些试图靠近林默的人(如陈医生、陆烬),又不得不依赖这些他憎恶的人,来获取一点点可怜的“恩赐”。这种撕裂感,正将他推向更不稳定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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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另一间充斥着科技感的房间里,陆烬的“神经肌肉优化实验”已经结束。年轻男护士带着一种混合着疲惫、兴奋与困惑的表情离开了。陆烬独自留在房间里,仔细地擦拭着电极片,镜片后的眼神冷静而专注。他回忆着男护士在微电流刺激下肌肉的反应,以及对方脸上那种逐渐产生的、对权威的依赖神情。
这种通过精确控制他人生理反应而获得的无上权力感,让他沉醉。林默是他遇到过的最复杂、最完美的“仪器”,他渴望能像今夜这样,对林默进行更深层次的“调试”和“优化”。他的错误在于,他将人也视作了可操控的精密机器,忽略了情感、意志这些非理性变量的巨大能量。 他认为只要参数设置得当,一切都会按计划运行。这种绝对的理性主义,本身就是一种最大的盲目。
夜深了。
疗养院的各个角落,不同的欲望在黑暗中静静燃烧、交织、碰撞。苏婉在数据报告中寻找逃避,陈医生在布局中期盼收获,阿弃在屈辱中酝酿风暴,陆烬在控制中体验愉悦。他们如同航行在暗夜之海上的孤舟,被各自的心魔驱使,而林默,那个沉默的灯塔,其光芒却正将这些船只,引向一片充满暗礁的、未知的海域。风暴来临前的低气压,笼罩着一切。接下来的航程,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