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同厚重的灰色幕布,将法院哥特式的尖顶吞没。雨水在彩绘玻璃窗上肆意横流,扭曲了圣徒像慈悲的面容,仿佛他们也在为这场凡间的纷争而哭泣。法庭内短暂的黑暗并未引发骚乱,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和雨水撞击玻璃的轰鸣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
应急灯骤然亮起,惨白的光线从角落投射下来,在每个人脸上刻下生硬的阴影。苏婉保持着被法警搀扶的姿势,掌心被木刺扎破的伤口在白色灯光下异常清晰,血珠沿着生命线缓缓滑落,滴在深色西装裤上,晕开一小团暗色。她没有去看伤口,目光死死锁定在刚才林小雨坐过的证人席。桌面那片用暗红色液体绘制的符号,在应急灯下反射出粘稠的光泽。那不是口红,苏婉敏锐地察觉到,那颜色更深,更接近凝血的颜色。她猛地攥紧拳头,新的刺痛感让她更加清醒。
张诚律师快步上前,挡在苏婉和法警之间,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需要医护包扎吗?”他的问话是个幌子,说话时,他的脚尖极快地、不易察觉地碰了一下苏婉的鞋尖——这是他们早年约定的危险信号。苏婉几不可查地摇了一下头,视线却投向滚落在地的那枚钛合金指环。公诉人正用证物袋小心地将其拾起,指尖隔着透明塑料按压着那个微小的闪光元件。
林小雨被两名女法警一左一右架着走向侧门,她的头低垂着,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脸,脚步虚浮,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但在经过被告席残骸的瞬间,她的头几不可查地向苏婉的方向偏转了一个极小的角度,被铐在一起的双手食指,极其快速地在身前交叉又松开,做了一个类似鸟类折断翅膀的诡异手势。这个动作短暂得如同幻觉,却被应急灯在她手腕上投下的阴影放大,清晰地烙在苏婉的视网膜上。
(市第一医院病房内,几乎在法庭应急灯亮起的同一时刻,心电监护仪屏幕上的波形再次出现一阵剧烈的、毫无规律的震荡,伴随着短暂的血氧饱和度报警音。护士小满正准备记录生命体征,闻声猛地抬头。她看到林默左侧颈动脉处的皮肤,出现了一片细微的、如同鸡皮疙瘩般的凸起,但转瞬即逝。她立刻俯身检查,指尖触到的皮肤温度正常,但那瞬间的异常感让她心头一紧,迅速在护理记录上追加一行:“15:03,突发短暂心律不齐伴血氧波动,原因待查,已加强监测。”)
“全体人员保持秩序,依次离场!”法官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法警开始疏导人群,记者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试图冲破隔离带,长焦镜头对准了苏婉滴血的手和地上那片刺眼的红色符号。
张诚护着苏婉,迅速走向律师通道。在踏入相对安静的走廊时,他迅速从西装内袋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不由分说地按在苏婉流血的手掌上。“压住,”他的声音低沉急促,“车子在后门。”他没有问那个手势,也没有问那片符号,但他的眼神锐利如鹰,表明他同样捕捉到了那些异常细节。
走廊另一头,林小雨被带入一间临时羁押室。门关上的瞬间,她脸上那种虚脱无助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抬起被铐住的双手,舌尖轻轻舔过手腕上被金属边缘磨出的细微红痕,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酷的、满足的弧度。窗外闪电划过,刹那间照亮她眼底深不见底的疯狂。她低声哼起一支不成调的、古老的摇篮曲,声音在空荡的房间里幽幽回荡。
苏婉坐进张诚安排好的黑色轿车后座,雨水疯狂敲打着车窗,将外面的世界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灰色。她摊开手掌,看着手帕上殷红的血迹,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空荡荡的无名指根部。林小雨那个折断翅膀的手势,和桌面上的能量守恒公式符号,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她闭上眼,不是休息,而是进入了一种更深的、全神贯注的推演状态。林默的“清醒”,林小雨的“表演”,案件的“转折”,这三者之间,一定存在一条她尚未发现的、更隐秘的连线。而这条线,很可能就藏在林默沉睡之前,那些被她忽略的、看似无关紧要的日常细节里。
轿车驶离法院,汇入被暴雨笼罩的车流。苏婉按下车窗按钮,一丝夹杂着雨腥味的冷风灌入车内,吹动她额前的碎发。她需要冷静,需要跳出这个被精心设计的棋局,从更高的视角俯瞰全局。而第一步,就是回到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林默的实验室。也许答案,就藏在那些被封锁的数据、被忽略的蛛丝马迹之中。
(病房内,小满看着监护仪重新恢复平稳的波形,眉头却越皱越紧。她拿出私人手机,调出之前拍摄的、林默手指微动和异常脉搏的记录照片,又翻到刚才拍下的心律失常波形图。她将几张图片并排放在一起,手指在屏幕上放大、对比,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光芒。这些看似杂乱的信号,似乎……存在着某种她无法理解、却隐隐觉得至关重要的内在关联。她抬头看向窗外依旧滂沱的大雨,感觉自己也正被卷入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