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表躺在掌心,锈迹斑斑,冰冷而死寂。阳光透过街心公园光秃的树枝,在表壳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每一道划痕都清晰可见,普通得令人绝望。小满维持着这个姿势已经坐了将近一个小时,四肢冻得麻木,却比不上心头的寒意。
没有搏动,没有嗡鸣,没有星光。只有一块彻底坏掉的旧表。
她缓缓收拢手指,金属的棱角硌着皮肤,带来一丝真实的痛感。这痛感像一根细针,刺破了她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她抬起头,茫然地环顾四周。遛狗的老人,嬉闹的孩子,匆匆走过的上班族……整个世界忙碌而正常,运转得有条不紊。只有她,像一颗脱轨的螺丝,被甩出了这个坚实的现实框架。
那些惊心动魄的日夜——怀表的预警、时间的凝滞、林默的晶化、星辰的低语——此刻回想起来,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幻觉特有的、逻辑自洽却脱离地心的漂浮感。它们曾如此真实地充盈着她的感官,支撑着她病态的使命感,如今却像退潮后沙滩上的泡沫,碎裂无踪,只留下黏腻而冰冷的空虚。
“我疯了。”这个认知,不是惊雷,而是缓慢渗透的冰水,一寸寸冻僵她的四肢百骸。比面对超自然威胁更可怕的,是发现自己才是那个不正常的源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医院的。走廊的灯光依旧惨白,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刺鼻,但一切仿佛都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疏远。她推开病房门,林默依旧安静地躺着,呼吸平稳,面色是久病的苍白,没有任何异样。护士正在记录数据,抬头看到她,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回来啦?脸色好点了没?”
这正常的关怀,此刻却像鞭子一样抽打着她。在别人眼中,她只是一个过度劳累的看护者。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那片废墟是何等模样。
她木然地走到床边,坐下。目光落在林默脸上,这张熟悉的脸,此刻看起来既亲近又遥远。她曾经倾注了所有情感去守护的,究竟是他,还是她自己构建出来的、一个承载着她所有恐惧与希望的幻影?
她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拿出那张被她揉皱又抚平的、林凡笔记的复印件。那些曾经让她如获至宝的符号和词句——“阈下共鸣”、“相位迁移”、“锚点”——此刻再看,只剩下扭曲的线条和语义不明的呓语。这根本不是密码,更不是说明书,它更像是一面镜子,映照出林凡生前可能同样饱受困扰的精神世界,而她,不幸地继承了这种脆弱的倾向,并在极度的压力下彻底爆发了。
绝望像潮水般涌上,几乎将她淹没。但在这灭顶之灾中,一种求生的本能,一种残存的理智,开始微弱地闪烁。不能这样下去。如果她真的病了,就需要帮助。继续沉溺在幻觉里,不仅会毁了自己,也无法真正照顾好林默。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站起来,走向护士站。
“护士长,”她的声音干涩沙哑,几乎不像自己的,“我……我想请假,去一趟……心理卫生科。”
护士长惊讶地抬起头,看到她苍白如纸、眼神涣散的样子,立刻明白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同情和了然。她放下手中的笔,温和地说:“好,我马上帮你联系。小满,别担心,累了这么久,找医生聊聊是好事。”
“好事……”小满喃喃重复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当她拿着护士长开的转诊单,走向位于另一栋楼的心理卫生科时,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刃上。挂号,排队,坐在候诊室冰凉的塑料椅子上,周围是低声交谈或沉默不语的人,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抑。她紧紧攥着那张薄薄的纸,仿佛它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票,一个她拼命想逃离,却又不得不踏入的世界。
“林小满。”护士叫到她的名字。
她站起身,走向那扇诊室的门。门牌上“心理卫生科”几个字,像判决书一样冰冷。她知道,走进去,就意味着正式承认自己的崩溃,承认那些支撑她度过无数夜晚的“真相”不过是大脑的骗局。
但她别无选择。现实这面镜子已经碎裂,而她,必须低头去看那些锋利的碎片,哪怕会割得双手鲜血淋漓。真正的战斗,从现在才开始——与她自己的神智作战。而这场战斗,没有任何怀表或星图可以指引,只有孤独的跋涉,和未知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