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官办公室里,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那张引发休庭的纸条被平摊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上,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不敢直视。
“消息确认了。”首席公诉人放下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医院方面正式通知,林默于下午3点08分出现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伴随严重心律失常,经紧急抢救后,目前依靠呼吸机维持生命体征,情况……极不乐观。”
陈律师感觉脚下的地面塌陷了一块。他扶住桌沿,才勉强站稳。纸条上简短的“病危”二字,此刻像重锤一样砸在他的理智上。这不仅仅是病情恶化,这是在苏婉本就岌岌可危的案子上,压下了最后一根稻草。
“媒体呢?”法官的声音低沉沙哑,透着一丝疲惫。
“完全失控了。”公诉人揉了揉眉心,“消息走漏得太快,现在医院门口聚集了上百家媒体,直播车都来了十几辆。网上已经炸锅,各种猜测……很难听。”他没说具体内容,但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虐杀植物人、医疗事故掩盖、家族黑幕……舆论的漩涡足以吞噬一切。
法官沉默了片刻,指尖重重敲了敲那张纸条:“庭审无法继续了。现在首要任务是控制局面,保障医院的正常秩序和……病人的最后尊严。”他抬起眼,目光扫过陈律师和公诉人,“这个案子,暂时冻结。一切……等医院那边的最终结果出来再说。”
“冻结?”陈律师脱口而出,声音有些尖锐,“法官大人,我的当事人……”
“你的当事人现在不是重点!”法官罕见地提高了音量,打断了他,“陈律师,你很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一个处理不当,就是一场席卷司法和医疗系统的巨大风暴!法庭不能,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成为舆论的靶子!”
陈律师张了张嘴,最终颓然垂下手臂。他知道法官是对的。在“植物人被虐至病危”这样的标题面前,任何法律程序都会显得苍白无力,甚至会被解读为包庇和拖延。苏婉,已经成了这场风暴中必须被暂时牺牲的棋子。
“你们回去,”法官疲惫地挥了挥手,“安抚好各自的人。尤其是……”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陈律师,“那位证人林小雨的情绪,不能再出任何乱子。法庭会根据事态发展,另行通知。”
会面在压抑的气氛中结束。陈律师走出办公室,感觉走廊的空气都带着铁锈味。他该如何对苏婉开口?告诉她,她的命运,或许不再由法律判决,而是取决于一个濒死之人的最后呼吸?
羁押室里,苏婉依旧蜷缩在门边。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隔壁的刮擦声不知何时停止了,死寂重新降临,这种寂静比喧嚣更令人恐慌。
门外终于传来了脚步声,不是陈律师急促的步点,而是法警规律沉重的步伐。钥匙插入锁孔,门开了。法警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口,语气平板无波:“苏婉,收拾一下,准备转移。”
“转移?”苏婉猛地抬头,心脏狂跳,“去哪里?开庭了吗?”
“不开庭了。”法警面无表情地回答,“临时羁押期限到了,送你回看守所。等待下一步通知。”
下一步通知?等待什么?苏婉想问,但法警已经退后一步,示意她出来。她挣扎着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而麻木。走出羁押室,走廊里空无一人,那扇属于林小雨的门也紧闭着。她被法警带着,走向与法庭相反的方向,那里是通往地下拘留车辆通道的出口。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上脊梁。不开庭了。直接送回看守所。这绝不是正常的程序!一定是那张纸条!医院那边……林默……他是不是已经……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与此同时,林小雨却被带到了另一间询问室。这次,房间里除了她,还有一位法院指派的心理辅导员和一名女法警。
“林小姐,”辅导员声音温和,“鉴于你刚才在法庭上的情绪波动,以及目前出现的……突发情况,我们担心你的精神状态。是否需要安排医生为你检查一下?或者,你有什么需要倾诉的?”
林小雨低着头,玩弄着自己的手指,声音细弱蚊蝇:“我……我害怕……姐姐她……会不会派人来害我……”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恰到好处地流露出惊恐和无助。
辅导员和法警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位证人的精神状态确实极不稳定,需要严密关注。
没有人告诉她纸条的内容,但她从这种突如其来的“关怀”和苏婉被迅速带离的迹象中,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风暴,似乎正朝着她期望的方向,猛烈地刮了起来。她心底那股黑暗的兴奋,像藤蔓一样悄然滋长。
医院重症监护室,气氛已经紧张到了极点。
“不行!绝对不能移动他!”小满像一头护崽的母狮,张开双臂死死拦在病床前,对着试图进来转移设备的医护人员嘶吼,“他现在全靠这些仪器撑着!拔掉管子就是死!你们谁敢动!”
主治医生脸色铁青:“外面记者已经冲破了第二道防线!再不走,一旦他们闯进来,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必须把病人转移到更安全的楼层!”
“那就加强安保!调更多的人来!”小满的眼泪混着汗水流下,“他是人!不是物品!不能因为那些疯子就放弃他!”
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血氧饱和度暴跌至90%以下!林默的身体开始出现轻微的抽搐,脸色呈现出可怕的青紫色。
“室颤了!准备除颤!”医生脸色大变,瞬间忘记了门外的纷扰,扑到床前。
小满被护士拉到一边,她看着医护人员围着病床紧急抢救,除颤器电极压在林默单薄的胸膛上,身体随之弹起又落下。那一刻,她的世界只剩下监护仪上那条剧烈抖动、近乎直线的波形,和医生声嘶力竭的喊声。
门外,震天的喧哗似乎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最终,一阵持续的电击后,监护仪上的波形艰难地恢复了一点微弱的起伏。但林默的脸色,依旧死灰。
医生摘下口罩,疲惫地摇了摇头,对护士长低声说:“通知家属吧……做好最坏的准备。转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小满瘫软在地,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最坏的准备……那张轻飘飘的纸条,终究还是带来了最沉重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