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盆薄荷被安置在离林默最远的角落,一个需要仰头才能瞥见一角的黑胡桃木高架上。苏婉特意调整了射灯角度,让一束冷白光线精准打在陶土盆壁上,嫩绿叶片在强光下几乎透明,像被钉在标本板上的昆虫。
“视觉刺激物,”苏婉对林小雨解释,语气像在宣读实验手册,“距离三米七,角度偏差十五度,确保不会产生直接视网膜疲劳。”她手里拿着平板,记录着环境参数。
林小雨没吭声,抱臂靠在墙边,视线在薄荷和林默之间来回扫射。她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天碾碎雏菊的汁液,已经变成褐色的污渍。
接下来三天,苏婉的“观察”精密得像钟表机芯。
她会在固定时间给薄荷浇水,用量杯精确到毫升。她会用软毛刷清理叶片灰尘,动作轻得像手术缝合。她甚至记录薄荷每日的生长数据——新叶数量、茎秆高度、土壤ph值变化。整个过程,她从不允许林默的视线与薄荷有任何直接接触。如果他的眼球出现转向角落的趋势,她会立刻用身体挡住,或者开启座椅的微震动模式进行“干扰校正”。
林默大部分时间维持着空洞。但偶尔,在苏婉转身浇水的那一刻,他的呼吸节奏会出现一个微小的紊乱。或者,当水滴落在叶片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声响时,他放在扶手上的食指会轻微抽搐一下。
这些变化悉数被苏婉记录在案,归类为“次级条件反射”。
第四天下午,变故发生了。
林小雨趁苏婉去书房查阅文献的间隙,溜到高架前。她不是去破坏,而是做了一件更诡异的事——她踮脚摘下两片薄荷叶,揉碎,将汁液抹在自己手腕脉搏处。然后,她走到林默面前,俯身,将手腕凑近他的鼻尖。
“闻闻看,”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蛊惑的意味,“是不是……有点像以前学校后山那个味道?”
那是她第二次试图植入虚假记忆。但这次,她用了气味作为载体。
林默的鼻腔黏膜接触到薄荷挥发油的瞬间,身体猛地后仰,喉咙里发出被扼住似的嗬嗬声。监测手环警报尖鸣——心率飙过警戒线。
但这一次,崩溃没有立即完成。
在强烈的气味刺激和混乱记忆的双重冲击下,林默的眼球在眼眶里剧烈震颤,视线无法聚焦,却执拗地试图望向高架的方向。他的右手五指张开,又痉挛般蜷缩,重复三次。整个过程持续了……
0.9秒。
比上次面对小满时,又延长了0.3秒。
林小雨僵在原地,手腕还悬在半空。她看着林默眼中那片混沌的、却明显指向薄荷的挣扎,脸上血色褪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不是在唤醒他,而是在给苏婉提供一个新的“操控开关”。
苏婉被警报声引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先给林默注射了镇静剂。等他瘫软在座椅上后,她才转向林小雨,眼神冷得能冻裂玻璃。
“嗅觉关联记忆干扰,”她平静地陈述,仿佛在分析别人的数据,“很新颖的手段。可惜,污染了样本。”
她走到高架前,戴上无菌手套,将整盆薄荷连根拔起,扔进密封袋。动作干脆利落,像处理医疗废物。
“你干什么?!”林小雨冲过去想抢。
苏婉侧身避开,将密封袋放进特制的低温收纳箱:“刺激源需要隔离观察。你,”她看向林小雨,“破坏了实验环境,禁入三天。”
林小雨的嘴唇哆嗦着,想骂什么,却最终只是红着眼眶冷笑:“你就守着你的活死人吧!看看最后谁先疯!”
她摔门而去。房间里重归死寂,只剩下空调的低鸣,以及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正在迅速消散的薄荷凉意。
林默在药物作用下陷入昏睡。苏婉站在空荡荡的高架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平板边缘。
她调出刚才0.9秒反应的慢放录像。画面里,林默瞳孔中映出的,不是林小雨手腕的脉搏,也不是她蛊惑的眼神,而是高架上那盆遥远的、模糊的绿色。
苏婉关掉录像,调出社区志愿者小满的登记信息。照片上的女孩笑得毫无阴霾。
她拨通一个号码,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疏离:
“您好,是‘绿色关怀’项目组吗?关于志愿者小满……我有些栽培技术问题想请教她。请问她明天方便上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