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初融,庭州城外的新垦地上已见点点绿意,但都督府内的气氛,却因西面那条若隐若现的暗线而显得有些凝滞。王德麾下的暗探如同最耐心的蜘蛛,围绕着朱俱波、斫句迦等部落,以及那些神秘的“皮货商人”和“游方僧人”,悄无声息地编织着监视的大网。然而,对方极其狡猾,联络方式多变,接头地点隐秘,除了确认信鸽指向吐蕃方向外,始终未能抓到更实质的把柄,更无法触及这条暗线的核心。
就在李恪考虑是否要采取更冒险的行动,比如抓捕一两个“皮货商人”进行拷问时,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竟然自己送上了门。
这一日,都督府外来了一名自称是来自吐谷浑残部的商人,名叫慕容伏允(与历史上吐谷浑王同名,此为小说虚构角色),请求献上一件关乎安西安危的重要“礼物”。
吐谷浑?这个曾被大唐击溃、部分残部西逃并时而与吐蕃勾连的势力,此时派人前来,意欲何为?李恪心中警惕,但仍命人将其带入偏厅。
慕容伏允年约三旬,面容带着草原风霜的痕迹,眼神却颇为灵活。他见到李恪,立刻大礼参拜,言辞恭谨:“小人慕容伏允,参见尊贵的吴王殿下!小人此来,非为经商,实为投诚,并献上吐蕃阴谋之实证,以求殿下庇护!”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从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裹,层层打开后,里面竟是几封以吐蕃文写就的密信,以及一枚雕刻着狰狞狼头、质地特殊的骨制令牌。
“殿下,”慕容伏允将密信和令牌呈上,语气激动,“此乃吐蕃大将朗日,与潜伏在安西内部的最高级别细作——代号‘牧羊人’——的联络信物及部分指令抄件!小人所在的部落,曾被朗日胁迫,为其传递消息。然我等深知大唐乃天朝上国,吴王殿下仁德英明,岂能长久为虎作伥?故冒死窃取此物,前来投奔,望殿下明察!”
朗日!“牧羊人”!还有联络信物!
王德接过密信和令牌,仔细查验。密信上的吐蕃文内容,确实提及了针对安西的破坏计划,以及指示“牧羊人”设法窃取“神机”火器图纸的指令。而那枚狼头令牌,质地冰凉,雕刻古朴,透着一股邪异的气息,绝非寻常之物。
李恪面色平静,目光却锐利如刀,审视着跪伏在地的慕容伏允:“慕容伏允,你既为吐谷浑部众,当知反复无常之下场。此番前来,是真心投诚,还是……又一个诈降之计?”
慕容伏允以头触地,声音带着几分惶恐与决绝:“殿下明鉴!小人若有半句虚言,愿受天打雷劈!朗日性情暴虐,对我部落多有欺凌,动辄打杀!我等早已不堪忍受!此番窃密来投,部落中尚有家小,若被朗日察觉,必遭屠戮!小人乃是赌上全族性命,只为求得殿下庇护,得一安身立命之所啊!”
他声泪俱下,情真意切,似乎不像作伪。
李恪沉默片刻,对王德使了个眼色。王德会意,上前低声道:“王爷,密信内容与我们所掌握的零碎情报能对上一些,令牌也非俗物。但……此事太过巧合,仍需详加核查。”
李恪微微颔首,对慕容伏允道:“你所献之物,关系重大。若属实,便是大功一件,本王绝不吝封赏,亦可保你部落安全。但需委屈你暂留馆驿,待本王核实清楚,再行安排。”
慕容伏允连连叩首:“谢殿下!小人愿听从殿下安排!”
慕容伏允被带下去“妥善安置”后,书房内只剩下李恪、马周和王德。
“王爷,此事蹊跷。”马周率先开口,“‘牧羊人’乃吐蕃潜伏最深的暗棋,其联络信物和指令,岂是一个吐谷浑小商人能轻易窃取?即便窃得,又如何能安然穿越吐蕃与安西的层层关卡,直达庭州?这更像是……有人故意送到我们面前的。”
王德也道:“属下已派人去核查慕容伏允的身份和其所言的部落情况,但需要时间。而且,若他真是诈降,其目的何在?仅仅是为了取得我们的信任?”
李恪手指轻轻敲击着那枚冰冷的狼头令牌,眼中闪烁着深思的光芒:“目的……或许很简单,也很复杂。松赞干布和朗日,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在调查西面的暗线。他们知道我们想找‘牧羊人’。于是,他们便主动送了一个‘知道牧羊人线索’的人过来。”
“王爷的意思是……这是又一个引子?想通过慕容伏允,将我们的调查方向引入歧途,或者……引诱我们按照他们设定的路线去走?”马周恍然。
“甚至不止如此。”李恪目光幽深,“慕容伏允的出现,本身就是一个试探。他在试探我们对‘牧羊人’的重视程度,试探我们内部的情报核查能力,也可能……他本身就是‘牧羊人’计划的一部分,一个被抛出来吸引火力的弃子,或者一个负责传递假情报的通道。”
局中局,套中套。吐蕃的阴谋,一层裹着一层。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王德问道。
“将计就计。”李恪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他们想演戏,我们就陪他们演下去。对慕容伏允,表面上要信任,给予优厚待遇,甚至可以让其‘无意间’接触到一些我们想让他知道的信息。暗地里,对他进行最严密的监视,查清他所有的社会关系和一切可疑举动。”
“同时,西面那条暗线的调查不能停,反而要加大力度!慕容伏允的出现,恰恰说明那条线是真的,而且触碰到了他们的痛处!我们要双管齐下,既要看看慕容伏允这条鱼能引出什么,也不能放松对原始暗线的追查!”
“另外,”李恪拿起那几封密信抄件,“信中提到‘牧羊人’的目标是‘神机’图纸。沈括那边,最近不是在改进火药配方吗?可以‘不经意’地让慕容伏允知道,格物司在火药研究上取得了‘重大突破’,但戒备森严。看看他,或者他背后的人,会有什么反应。”
“明白!”王德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这种暗中的较量,比明刀明枪更加刺激。
一场围绕“牧羊人”和“神机”秘密的无声博弈,就此展开。慕容伏允在庭州过上了被“礼遇”和“监视”并存的生活,而他带来的那枚狼头令牌和密信,则像投入深潭的鱼饵,等待着水下巨兽的咬钩。
李恪稳坐钓鱼台,他知道,对手已经出招,而且招式更加阴险诡谲。但他丝毫不惧,反而充满了斗志。
“松赞干布,朗日,还有那位藏得最深的‘牧羊人’……”
“你们费尽心机布下此局,却不知这局中之局,早已由我掌控!”
“且看最终,是谁能笑道最后!”
帝国的狂澜,在平静的表面下,暗流汹涌,杀机四伏。一场关乎智慧、耐心与意志的终极暗战,进入了最扣人心弦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