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的行动迅疾如风。不过两日,水政坊那胡商的库房便因“保管不慎”,引燃了积压的劣质染料,虽未酿成大灾,却引得坊吏上门,好一番盘查勒索,损失不小。几乎同时,市井间开始流传此胡商与东宫属官过从甚密,甚至有为东宫“处理些见不得光财物”的传言。
这胡商名唤石阿宽,本是善于钻营之人,骤逢变故,又闻流言,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他不敢直接去找东宫的人,更不敢再去四方馆,只得一面打点坊吏,一面暗中变卖资产,似乎有离京避祸的打算。他这一动,原本隐秘的几条线,便被王德手下的暗哨牢牢盯住。
“王爷,石阿宽昨夜秘密见了东宫率更丞周奎的一名心腹随从,在平康坊的一处暗娼馆子。”王德禀报道,“我们的人装作嫖客混了进去,虽未听全,但隐约听到那随从厉声警告石阿宽‘管好嘴巴’,‘国师那边暂时不必联络’。”
“周奎……”李恪记下这个名字,此人是太子东宫属官中掌管礼仪、警卫的官员之一,虽职位不算顶尖,却位置关键。“看来,东宫与鸠摩罗之间,确有勾连,而且是通过这石阿宽居中传递。”
“还有,”王德继续道,“太医署那边传来消息,这几日,兰台那边一位负责整理西域图籍的年轻书吏,也曾以‘夜不能寐’求取过安神汤药。此人姓张,名岚,出身寒微,是靠着自己苦读和些许运气才得以进入兰台。”
兰台的书吏!李恪眼中精光一闪。兰台不仅是藏书之地,皇帝偶尔也会在此批阅奏折,召见近臣,能接触到不少机要信息。若此人被控制……
“这张岚,近日可与四方馆或石阿宽有接触?”
“暂未发现直接接触。但他三日前休沐时,曾去过西明寺听经。而那一日,鸠摩罗恰巧也应西明寺主持之邀,前往讲法。”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兰台。鸠摩罗的目标,果然是父皇身边!
“盯紧张岚,查清他近日所有行踪,接触过哪些人,特别是从西明寺回来之后。”李恪下令,“另外,想办法,在不惊动他的情况下,弄到他近日点用的熏香或佩戴的香囊。”
“明白!”
就在李恪紧锣密鼓地布置反击之时,四方馆内的鸠摩罗,也收到了石阿宽被惊动、以及长安城内 increased 监视的消息。他并未动怒,只是那古井无波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悲悯的冷笑。
“狮子露出了獠牙,却也暴露了它守护的巢穴方位。”他对身旁唯一信任的弟子,用吐蕃语低语,“李恪发现了香料,发现了石阿宽,甚至可能注意到了兰台……他的反击很快,很准。可惜,他以为这就是全部。”
弟子恭敬问道:“师尊,我们是否要放弃兰台的那颗棋子?”
“不。”鸠摩罗缓缓摇头,“恰恰相反,我们要帮他一把,让这颗棋子,发挥最后,也是最大的作用。李恪不是想查吗?那就让他查到的‘真相’,顺着我们指引的方向去。”
他取过一张空白的纸条,以特殊药水书写了几行字,待字迹干透后便隐去不见。“将此信,通过‘净街’时的人流,交给我们在鸿胪寺的那个‘影子’。他知道该怎么做。”
当夜,鸿胪寺一名负责四方馆外围洒扫的低级杂役,在收工回家途中,被一个奔跑的孩童撞了一下,手中莫名多了一个小纸团。他回到家中,在灯下用特殊药水涂抹,显出了鸠摩罗的指令。
次日,原本因石阿宽事件而暂时沉寂的几条线,忽然又有了新的动静。
一名与魏王府有些拐弯抹角关系的礼部主事,突然在酒后“失言”,向同僚抱怨吴王在西域“杀戮过甚”,引得吐蕃不满,才导致国师前来问罪,坏了朝廷与藩国的“和睦”。这话很快便传到了魏王李泰耳中,李泰虽未直接表态,但其门下清客却开始有意无意地在士林中散播类似言论。
同时,原本只是被暗中监视的张岚,行为也开始“正常”起来,他不再去求取安神药,工作也似乎更加勤勉,甚至还主动向主管申请,希望能参与整理近期西域送来的舆图文书,理由是“熟悉边情,以更好的为陛下服务”。
这一切看似正常的动向,都被王德一一汇总,报到了李恪面前。
“王爷,魏王府那边开始煽风点火了。还有那张岚,他突然对西域舆图感兴趣,会不会是想借此接触机密,或者……准备做些什么?”王德分析道。
李恪看着手中关于张岚申请调阅西域文书记录的抄件,眉头微蹙。鸠摩罗沉寂几日后,突然又有动作,而且看似漏洞更多,几乎是指引着他们去查魏王府和兰台张岚。
“太明显了。”李恪沉吟道,“魏王虽与我不和,但此时散播此等言论,对他并无直接好处,反而容易引火烧身。至于张岚,他若真被控制,此刻更应潜伏,而非主动申请接触敏感文书。”
他站起身,在书房内踱步:“鸠摩罗这是以退为进,故意露出破绽,想引导我们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魏王和兰台,甚至……想诱使我们主动对张岚采取行动。一旦我们动了张岚,无论结果如何,他都可以借此发难,指责我们构陷官员,扰乱宫闱!甚至可能借此掩盖他真正的杀招!”
王德悚然一惊:“那他的真正目标是?”
“不知道。”李恪目光沉凝,“但绝不仅仅是惑乱一个书吏那么简单。他送出这些诱饵,是想让我们去咬钩。那我们……偏不如他的意!”
他停下脚步,下令道:“暂时放松对张岚的监视,做出我们已被魏王府言论激怒,将主要精力用于应对士林舆论的假象。对魏王府那边的言论,不必强力压制,只需让马周等人以事实辩驳即可。”
“那……我们接下来重点查什么?”
李恪的手指在舆图上划过,最终点在了鸿胪寺的位置:“查鸿胪寺!所有与四方馆有关的人,从主事到杂役,一个不漏!特别是那个负责洒扫的杂役,他昨日收工回家的路线,与石阿宽秘密会见东宫随从的路线,是否有过交集!”
“另外,”李恪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让沈括准备好,我要进宫,向父皇献上他改良西域军械的图样和说明。正好,也去看看兰台的‘风’,到底往哪个方向吹!”
鸠摩罗布下青烟迷局,想引他入彀。那他,便以堂堂正正之师,携格物新功,直入中枢,去亲自会一会这迷局背后的风刀霜剑!
棋盘之上,落子无声,却已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