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恪风雪夜访崔府,虽未声张,但其座驾出现在崔府门外,又调动将作监工匠修缮崔府屋舍,这等动静,在长安这权力场中,如何能真正瞒过有心人的眼睛?消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虽未掀起惊涛骇浪,却在暗处激起了层层隐秘的涟漪。
魏王府,书房内炭火熊熊,却驱不散那份阴冷。魏王李泰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听着心腹幕僚的禀报,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意。
“哦?我那三弟,倒是怜香惜玉得很。”他语气轻慢,眼中却精光闪烁,“崔家……崔仁师那个老狐狸,素来明哲保身,没想到竟不声不响地搭上了天策府这条线。是看重李恪如今的权势,还是……另有所图?”
幕僚低声道:“王爷,据江南那位大儒所言,崔家虽看似清流,但其祖上与隐太子……似乎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渊源。只是年代久远,证据难寻了。”
“隐太子?”李泰眉头一挑,兴趣更浓,“这倒是有趣了。李恪如此回护崔家之女,若他日有人翻出这桩旧事,不知他该如何自处?是挥泪斩马谡,还是……一意孤行?”他放下玉珏,指尖在案几上轻轻敲击,“找个机会,将这风声,悄悄放出去,不必太明,点到即止即可。”
“是。那崔家小姐那边……”
“暂且不必动她。”李泰摆摆手,“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有时候比拿在手里更有用。本王倒要看看,李恪能护她到几时。眼下,春祭才是重中之重。”
与此同时,东宫之内,气氛更为压抑。太子李承乾听闻李恪探望崔芷柔的消息,气得砸碎了一只心爱的玉盏,面容因愤怒和腿疾的疼痛而扭曲。
“好一个李恪!好一个崔家!这是公然不把孤放在眼里了!”他喘着粗气,对身旁的近侍低吼,“去告诉母妃,让她想办法,绝不能让他们好过!还有,联系永嘉王叔,他不是一直对李恪不满吗?春祭,是个好机会……”
暗流在长安城下汹涌澎湃。关于崔家与隐太子旧事的流言,如同幽灵般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传播,虽未形成风浪,却已足够引起一些人的猜疑与警惕。而春祭大典的筹备,也因皇帝病重、监国亲王主祭而变得愈发敏感,各方势力都在暗中布局,试图在这重要的场合攫取利益或打击对手。
天策府中,李恪自然也听到了那些隐约的流言。他面色沉静,并未因此而对崔家或崔芷柔产生任何疑虑,反而更坚定了庇护之心。他深知,这是对手的反击,目的便是离间与他有关的一切力量。
“玄影,春祭护卫事宜,布置得如何了?”
“回殿下,均已安排妥当。明哨暗岗,皆是我们的人。祭坛周围三丈之内,绝无外人可以靠近。”
“还不够。”李恪目光锐利,“祭天过程漫长,环节众多,难保没有疏漏。重点排查所有参与祭祀的官员、宗室、礼官、乐工乃至杂役的背景,尤其是与魏王府、东宫、永嘉郡王府有关联者,一个都不能放过!”
“是!属下立刻去办!”
处理完公务,李恪习惯性地走到那盆罗汉松前。松树无言,却承载着他无数的心事与决策。他想起那夜崔芷柔沉静的眼眸,想起她说的“唯愿家人平安,岁月静好”。这简单的愿望,在这权力漩涡中,却显得如此奢侈。
他必须更快,更狠地扫清障碍,才能为她,也为这大唐,挣得一个真正的太平。
他取过一张纸,沉吟片刻,画了一座巍峨的祭坛,祭坛上方,云层翻涌,隐约有龙形隐现。在祭坛的基座一侧,他用朱笔极轻地点了一下,如同一个不起眼的印记,却又不可或缺。
这封寓意“祭坛巍然,基石稳固”的信,被送了出去。
崔府,涵月阁。
崔芷柔也听到了那些关于家族旧事的流言。她并未惊慌,只是让心腹丫鬟更加留意府外动静,并嘱咐父亲近日务必谨言慎行,闭门谢客。
收到李恪那幅画时,她正对着一局残棋沉思。展开画纸,看到那祭坛与朱点,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在告诉她,春祭之事他已周密布置,让她安心,同时也暗示,她便是那稳固的基石之一。
她将画纸小心收好,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掠过一丝隐忧。树欲静而风不止。李恪越是回护,她与崔家便越被推到风口浪尖。魏王散播流言,东宫虎视眈眈,这春祭,恐怕不会太平。
她走到琴案前,指尖拂过琴弦,却未成曲调。此刻,任何音律都可能被曲解。她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那份山雨欲来的压抑。
忽然,她目光落在墙角书架的最高处,那里放着几卷蒙尘的、属于祖父的旧札记。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祖父生前,似乎的确曾对隐太子的一些政见表示过欣赏,但也仅止于此。魏王能找到那位江南大儒,是否意味着,他们手中掌握了更多的东西?
她必须弄清楚,敌人究竟知道了多少,手中又握有什么样的“证据”。
“备车,”她站起身,声音平静却带着决断,“去城西的‘积古斋’。”
“积古斋”是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老板是祖父当年的旧仆,对崔家往事知之甚详。或许,那里能找到一些线索,至少,能让她明白,即将面对的是什么。
魏阙风起,云谲波诡。
梅影惊弦,暗查往事。
长安城的天空,阴云密布,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祭天的钟鼓声中,悄然酝酿。而置身漩涡中心的两人,一个在明处执棋布局,一个在暗处追索真相,共同面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