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澈的手指微微颤动,掌心向上,露出一小片暗金色的纹路。
季延死死盯着那道奇异的符号,喉咙发紧,心跳急促。他想开口,却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喘息,嗓子干涩得如同被砂砾堵住。
右手仍在冒烟,皮肉翻卷,剧痛让整条手臂止不住地颤抖。但他依旧咬着牙,一点一点向前挪动,直到膝盖抵上了声波炮的残骸。
白幽已将阿澈抱在怀中,用披风紧紧裹住。她背靠着炮台,断裂的弓横放在腿上,目光始终凝视着前方那个塌陷的巨大坑洞。风吹来,夹杂着一股腐臭的气息,像是金属烧焦后的余味。
“它下去了。”她低声说道,声音轻缓,却透着一丝紧绷。
季延没有回应,只是伸手探向控制台。面板漆黑,几根线路裸露在外,烧灼的痕迹一路延伸至能量槽。
他从工具包里取出最后一点晶体粉末,手微抖着撒入槽中。毫无反应。他又试了一次,狠狠按下启动键——屏幕闪了一下,随即冒出一缕黑烟。
“没用了。”他嗓音沙哑,“能量耗尽了。”
白幽抿了抿唇,不再多问。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已把最后一丝希望押上,如今手中只剩一把断弓、几根铁棍,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
远处的沙坑异常安静。刚才那道紫色光束轰击而下时,地底传出可怕的嘶吼,仿佛有庞然巨物被贯穿。
沙土炸裂,藤蔓崩断,连空气都在震颤。可那动静仅仅持续了几秒,便骤然归于死寂。
太过安静了。
季延爬到炮身另一侧,耳朵贴上冰冷的金属外壳。起初只有自己的呼吸声。他屏息静听,十几秒后,终于捕捉到了一丝动静...一种极低沉的搏动,一下,又一下,仿佛自地底深处传来。
他猛然抬头,望向白幽。
她也在看他,眼神冷静,毫无闪避。但握着弓的手,指节已然泛白。
“还没死。”季延说,“它在下面,还活着。”
白幽低头看向怀中的阿澈。孩子面色苍白,唇色发青,胸口却仍有微弱的起伏。贴在他心口的木牌不再发光,温度也已冷却。
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指尖刚触到皮肤,阿澈忽然身体一颤,口中呢喃出几个字:
“它...在听...”
声音轻如梦呓。
白幽浑身一僵。
她没再迟疑,轻轻将阿澈平放,顺手将剩下的三支箭插在身前的沙地上,排成扇形。
随后拾起一段断裂的导管,绑在断弓两端,勉强拼成一根短矛。矛尖朝外,横在两人面前。
季延已经开始拆解炮台。他拧下两个电容模块,扯出一段电磁线圈,蹲在地上用钳子接线。动作缓慢,右臂使不上力,每动一下都疼得皱眉,但他没有停下。
“还能做个绊雷。”他说,“电容还有点存电,炸不死它,但能让它停顿半秒。”
白幽点头:“够了。只要它敢露头,我就刺它眼睛。”
季延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能笑出来。他将组装好的装置埋进沙中,引线接入一块翘起的钢板下。那是炮台倾倒时掀开的护板,如今成了他们唯一的掩体。
做完这些,他靠在残骸边坐下,左手空荡荡的腕口仍留着焊死表壳时的疤痕。他抬手看了看,表盘早已嵌入系统接口,随着最后一次充能彻底锁死。现在整个系统瘫痪,连一丝提示都没有。
风渐渐大了起来,细沙打在脸上有些刺痛。塌陷区边缘开始出现裂痕,如蛛网般缓缓向外蔓延。季延盯着那些裂缝,忽然发现其中一道缝隙里,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他眯起眼。
不是金属,也不是玻璃。更像是某种黏稠的胶质,在阳光下泛着油膜般的光泽。
“那边。”他抬下巴示意,“有东西流出来了。”
白幽顺着看去,瞳孔骤缩。她认得那种液体——先前藤蔓断裂时流出的黏液,会腐蚀沙地,烧出小坑。
而现在,那道裂缝正缓缓渗出同样的液体,一滴,两滴,落在沙上,悄无声息地蚀出两个小洞。
“它在自我修复。”她说。
季延点头:“母巢没毁,只是退回去喘口气。”
话音未落,地面轻轻一震。
幅度不大,却清晰可感,仿佛地底有庞然之物正在翻身。
白幽立刻将阿澈往身后拉了拉,短矛横在胸前。季延也撑着站起,尽管右腿发软,仍强撑着走到她身旁。
“你有没有感觉?”他问。
“什么?”
“节奏。”他说,“刚才那震动,不是随机的。有规律,而且越来越快。”
白幽闭上眼,仔细聆听。果然,那震动不再是零星跳动,而是连成了节拍,如同一颗心脏正在加速搏动。
“它在准备。”她睁眼,“不是逃,是在蓄力。”
季延没说话,转身走向炮台最后一处完好的区域。那里有个备用储物格,他曾藏了些零件。
打开盖子翻找片刻,掏出一片指甲盖大小的震荡片——原是调节频率的小元件,现在或许能充当简易感应器。
他将片子贴在一块金属片上,埋入沙中,自己俯身倾听。
震动确实在加快,而且方向变了——不再正下方,而是偏左三十度,深度也在上升。
“它要换位置了。”他抬头,“不在坑底了,正朝这边来。”
白幽立刻调转矛头,对准左侧空地。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寸沙面,不敢放过任何异样。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风停了,沙也不再飞扬。整片荒原陷入诡异的寂静,连鸟鸣都消失了。唯有地底的震动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季延忽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眼阿澈。
孩子仍在沉睡,眉头紧锁,仿佛正陷于噩梦之中。他掌心的暗金纹路已消失,但皮肤下似乎仍有微光流转,一闪,一闪,竟与地底的震动频率完全同步。
“他在同步。”季延低声说。
白幽听见了,眼神一凛:“什么意思?”
“他能感知它。”季延说,“不是靠眼睛,而是用身体。就像...天生就能感应它的存在。”
白幽低头看着阿澈的脸,伸手探了探他的手腕。脉搏跳得很快,但还算平稳。
就在这时,阿澈眼皮微动,睁开了眼。
眼神有些浑浊,像是刚从深水中浮起。他张了张嘴,声音极轻:“别...靠太近。”
白幽俯身:“你说什么?”
阿澈没有看她,而是死死盯着前方那片裂缝,嘴唇微微发抖:“它在等你们松懈。它怕光,但现在不怕了。它...学会了。”
季延心头一沉。
学会了?
还没来得及细想,地面猛然一震!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剧烈!沙层炸起一圈尘浪,左侧三米处,沙面骤然隆起一个鼓包,迅速移动,直扑而来。
白幽瞬间举矛,季延抓起铁棍横挡。
鼓包撞上绊雷引线的刹那,电容爆出一道火花。虽未炸响,但电流窜过沙地,令那团隆起顿了一瞬。
就是这一秒!
白幽猛冲上前,短矛狠狠刺下!
矛尖扎入沙中,传来一声闷响,似刺中厚实的皮囊。紧接着,一股暗绿色液体喷溅而出,落在她肩头,嗤嗤作响。她咬牙忍痛,用力一搅,拔出时矛头已沾满黏液。
沙面轰然裂开,一条藤蔓破土而出,比先前更粗壮,表面覆盖着角质般的硬壳。它猛然甩头扑来,季延挥棍砸偏方向,却被抽中肩膀,整个人摔进沙中。
白幽再刺一矛,却被藤蔓中途缠住矛身,猛地一拽,脱了手。
第二条藤蔓紧随其后钻出,直扑后方——阿澈所在的位置!
白幽转身便扑,用自己的身体挡在他前面。
藤蔓撞上她背部,力道巨大,她闷哼一声,双膝跪地。但她未倒,反而抽出腰间短刀,反手插入藤蔓侧面,一路划到底。
藤蔓抽搐着缩回沙中,留下一滩恶心的黏液。
季延挣扎着爬起,右臂已完全无力,只能用左手撑地。他看见那片塌陷区的裂缝不断扩张,越来越多的鼓包在沙下游走,如同一群潜伏的猎食者。
“它不止一条。”他说,“是成群活动。”
白幽喘着气,抹去脸上的沙尘:“那就一个个杀。”
她拾起断弓,横在身前。虽弦已断,但弓臂尚可充当盾牌。
季延从怀中摸出最后一件东西——半块未使用的共振片。他凝视片刻,忽然开口:“如果我把这东西塞进电容残槽,能不能激发出一次短脉冲?哪怕一秒?”
白幽看他:“能做什么?”
“扫描。”他说,“我要知道它到底有多大。”
白幽沉默片刻,点头:“试试。”
季延立即动手。他撬开电容外壳,将共振片塞入核心触点,用钳子固定。线路接触瞬间,设备发出一声尖锐鸣叫,随即冒烟。
但他不管不顾,直接按下测试钮。
一道微弱的蓝光从残骸中射出,扫过前方沙地。数据显现在他掌心残留的终端碎片上——地下三十米内,存在一个超过百米宽的空腔,内部有多条活动轨迹,正迅速收缩聚合。
“它在收拢。”季延说,“准备一次性冲出来。”
白幽抱起阿澈,退至炮台最高的残架上:“那就让它来。”
她将孩子安置在身后,自己立于最前,断弓横立,宛如一面残破的旗帜。
沙面开始大面积隆起。
一道,两道,三道...
数十条藤蔓同时破土,层层叠叠,朝着他们扑来。
季延握紧铁棍,站到她身旁。
阿澈在后方微微睁眼,嘴唇轻动,吐出三个字:
“它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