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知夏的预料分毫不差。下课铃刚响没多久，就有一个别班的学生探头进教室，通知谢怀蝶和许知夏去校长办公室一趟。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谢怀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里藏着点“该来的总会来”的冷意。许知夏则依旧沉稳，只是在起身时，又不放心地侧头低声提醒了一句：“一会儿别说话。”
谢怀蝶胡乱点了点头，语气敷衍：“嗯嗯，知道了知道了。”
许知夏不管他是不是真听进去了，见他点了头，便带着他一起朝校长办公室走去。
...............
推开厚重的木门，办公室里的气氛果然凝重。除了鼻青脸肿、脸上还缠着些许绷带的四班那几个混混学生，旁边还坐着两个面色不善、衣着讲究的中年男女，显然是对方的家长。
那几个人一看到谢怀蝶进来，眼神立刻像是淬了毒，恨不得当场把他生吞活剥。
许知夏几乎是下意识地，在进门瞬间就将谢怀蝶往自己身后拉了拉，用半个身子挡在他前面，形成一种保护的姿态。
他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慌乱，对着办公桌后的校长开口道：
“校长，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校长看着眼前这对组合——一个冷静沉稳，一个被护在后面却掩不住戾气——有些头疼地叹了口气，指了指那四个挂彩的学生，语气严肃：
“谢怀蝶打的。许知夏，听说你当时也在现场？你来解释解释情况。”
许知夏面色不变，目光扫过那四个明显心虚却强装镇定的学生，语气清晰而肯定：
“校长，没什么需要额外解释的。上次篮球赛他们恶意伤人导致谢怀蝶手腕受伤，我已经向您汇报过。这次的事情，如果硬要解释的话——” 他话锋一转，眼神骤然变，那眼神像冰冷的刀子，直直射向那几个人，眼底甚至因为压抑的怒气而投下一片阴影，吓得那几人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
“——是他们怀恨在心，先用短信挑衅，然后约谢怀蝶在校外小巷单挑，结果却埋伏了七八个人围攻他一个。” 许知夏陈述得条理分明，每一个字都带着分量。他说完，不动声色地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身后的谢怀蝶，示意他接话。
谢怀蝶接收到信号，虽然觉得许知夏这“护崽”模式有点多余，但还是立刻跟上，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嘲讽和“受害者”的委屈:
“对啊！校长，我再能打，也不至于傻到一挑八个吧？这不明摆着是他们设局坑我吗？我可‘打不过’。”
然而，他的一番解释的话刚出，对面一个家长立刻坐不住了，猛地站起来指着谢怀蝶：“你胡说！我儿子说是你先动的手！”
许知夏则立刻上前半步，依旧挡在谢怀蝶前面，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这位家长，你冷静一下，请问，您儿子有没有告诉您，他为什么会出现在一条没有监控的死胡同？又有没有告诉您，他们八个人，为什么会‘恰好’都在那里‘等’着谢怀蝶一个人？”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校长，语气恳切而有力：“校长，事实很清楚。是四班这几位同学屡教不改，先是球场恶意犯规，被处罚后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聚众围殴报复。谢怀蝶的行为，完全是在被多人围攻下的正当防卫。我认为，需要严肃处理的，不应该是受害者。”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许知夏逻辑清晰，句句在理，将对方的指控拆解得七零八落。那四个学生在他冷静的注视下，头垂得更低，连他们家长的嚣张气焰也被压下去不少。
然而，其中一位打扮精致、面色不善的女家长却猛地站了起来，尖锐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校长，你先别下判断。我听我儿子说(他指了指谢怀蝶)这个孩子在学校里风气就一直不怎么样！打架斗殴是常事！这样的学生嘴里能有什么实话？”
她说完又继续转向许知夏，眼神带着审视和恶意揣测，“反倒是这位同学，说得倒是头头是道……谁知道是不是被某些人威胁了，才不得不在这里颠倒黑白？校长，您可得明察啊！您看看他们把我儿子打的！” 她说着，为了增加说服力，还用力掐了一下自己儿子的胳膊。
那男生疼得一个激灵，立刻龇牙咧嘴地附和：“是啊校长！他、他简直是在污蔑我们！我们根本没有！而且是他先动手揍我——”
“够了。” 许知夏冷静地打断他，目光转向校长，语气沉稳得不似少年，“校长，虽然小巷那里没有监控，无法直接还原全过程。但，多人聚集、意图围殴一名同学这个事实，本身就已经违反了校规，足以判定责任。”
他话锋一顿，侧头看向谢怀蝶，声音平静无波：“谢怀蝶，把你手机拿过来。”
谢怀蝶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是要给校长看那条挑衅约架的短信。他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许知夏伸手接过手机，但他没有立刻交给校长。说是这关机了，需要开一下。
然后他手指在屏幕边缘看似随意地按了几下，仿佛只是在帮忙解锁。实际上，他趁着身体遮挡和开机动画的瞬间，极其迅速地删掉了谢怀蝶回复的那条【行，乐意奉陪】的短信记录。
这样一来，聊天界面就只剩下对方单方面的、充满戾气的挑衅和约架信息，完美塑造了谢怀蝶是“被迫”前往、“无辜”被围殴的形象。
“校长，给您。” 许知夏将处理好的手机递了过去，神色坦然，“这是对方当天发送挑衅和约架短信的证据。”
校长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屏幕上那条孤零零的、来自陌生号码的嚣张短信，眉头越皱越紧。
证据确凿，对方先挑衅、约架，并且人数占绝对优势。
笑着叹了口气，将手机递还给许知夏，目光转向那位还想争辩的女家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位家长，证据已经很清楚了。是你儿子先挑衅、约架，并且纠集了多人。这种行为性质非常恶劣。我们学校绝不能容忍这种霸凌和暴力事件。”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另外两位学生的家长，“估计这四位同学，我们学校是不能留了。你先带你儿子回去吧，办理退学手续。还有那位男家长也是。另外一位同学的家长，我等会儿会亲自打电话通知他来接人。”
他最后看向许知夏，语气缓和了些，带着征询的意味：“知夏，这样的处理，你看可以吗？”
许知夏微微颔首，表情依旧平静：
“可以。谢谢校长明察。”
他的目的已经达到。清理了隐患，保护了身后的人。至于过程是否完全“光明正大”，在许知夏看来，保护谢怀蝶不受伤害，才是唯一的准则。
那位女家长还想说什么，但在校长严厉的目光和已成定局的事实面前，最终只是愤愤地跺了跺脚，拉扯着自己不争气的儿子，灰溜溜地离开了办公室。另一位男家长也面色难看地跟着走了。
..................
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里面残余的压抑气氛。
走廊的光线明亮了些，谢怀蝶却像是还没从刚才那场不见刀光剑影、却处处是机锋的对峙中完全回神，脚步顿了一下，有些发愣地看向旁边神色如常的许知夏。
许知夏删改短信、引导局面、甚至最后那句征询校长意见的“可以”，每一个环节都冷静得近乎算计，目的明确——把他从这场麻烦里彻底摘出来。
这种被全方位、甚至带点“不择手段”地保护着的感觉，对谢怀蝶来说，陌生得让他心头发慌，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
他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声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别扭和试探：
“许知夏，” 他，谢怀蝶叫住正要往前走的人继续说，“你……也不至于这么护着我吧？” 这话像是在质疑，又像是在确认什么。
许知夏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沉静地落在他脸上，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
“那你想让谁护着你？”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谢怀蝶心里某个一直被刻意忽略、尘封的角落。
谁护着……
记忆的碎片混沌不清，长期的失忆症让他对过去的感知支离破碎。而阳光型抑郁症又像一层厚重的迷雾，将他与外界隔开，即使是最亲近的父母，那份爱也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温暖，却无法真正触及他内心深处的冰冷和荒芜。
他们很好，却好像……从来没能在他最需要的时候，真正地、有力地站在他前面。
好像……没有人。
这个认知带着一丝凉意，清晰地浮现在脑海。
确实，现在……只有许知夏。
只有这个莫名其妙闯进他生活、记得他所有遗忘的过去、会因为他和别人走近而闹别扭、会笨拙地用“买多了”当借口、也会像今天这样，冷静而强大地为他扫清一切麻烦的……许知夏。
这个认知让他心头那点陌生的暖意迅速扩散，几乎要烫伤他。
谢怀蝶垂下眼睫，掩去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含糊地、几乎是嘟囔着回了一句：
“没谁……” 他顿了顿，像是克服了某种巨大的障碍，声音很低，却清晰地补充了两个字，“……谢谢..哥。”
许知夏瞳孔微缩了一下。但他没有追问，也没有居功，只是自然地接过了话头，仿佛刚才那段对话再平常不过。
“嗯。” 他应了一声，转身继续往前走，声音平稳，“走吧，先带你去吃点东西，再回去上课。” “早上没给你买早饭，饿吗？”
谢怀蝶跟在他身后半步的距离，看着那人挺拔的背影，心里那股暖流还在静静流淌，冲散了以往的浑噩和烦躁。他老实回答：
“还好。”
许知夏却不容置疑：“那也得吃。你胃不好。”
这次，谢怀蝶没有反驳，也没有觉得他烦。
他只是安静地跟在后面，看着地面上两人几乎挨在一起的影子，轻轻地、顺从地回了一个字：
“好。”
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将两人的身影拉长。
一个在前，步履沉稳；一个在后，心思微澜。某些坚冰，似乎在无声的守护和笨拙的关心中，悄然融化。
而某些羁绊，也在这日常的对话里，扎根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