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宪叹了口气,语气愈发沉重。
“他不再满足于观察、记录和辅助性研究。他渴望理解最本源的规则,渴望用他的理论去解释一切!”
“甚至渴望...创造!他提出的设想越来越大胆,越来越超前。”
“‘时空一体’这个震撼性的概念,就是在那个时期,在他极度兴奋和焦灼的状态下,被首次明确地、系统性地提出来,并试图寻找验证途径。”
“他开始觉得传统的实验申请、伦理审查、风险评估流程太过缓慢,太过‘保守’,认为它们愚蠢地阻碍了触摸真理的进程。”
“他变得越来越固执,越来越听不进不同的意见,包括我的劝诫。”
“在他的眼里,仿佛只剩下那片亟待征服、名为‘时空’的星辰大海,而其他的一切,包括规则、人伦、甚至是他自身的安危,都可以为之让路。”
“他从此...陷入了一种无人能阻的、对空间奥秘的疯狂探索状态。”
“而我们之间的关系,也从亲密的师徒,逐渐变成了...劝阻者与执意前行者的关系。”
吴宪的叙述停了下来,办公室内再次被一种沉重的寂静所笼罩。
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研究者。
如何因为一位空间异能者的出现,而彻底改变人生轨迹。
一步步走向偏执与疯狂的悲剧性历程,被清晰地勾勒在林云面前。
听到这里,林云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一丝探究。
“吴主任,我有一个问题...”
“研究院,或者说您,是否从一开始,就完全否定他的所有研究方向?”
“...尤其是关于空间本质理论的部分?”
这是他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如果研究院一味打压所有前沿探索。
那么朱先生的偏激似乎情有可原!
“不,恰恰相反!”
吴宪回答得毫不犹豫。
他甚至微微向前倾身,以强调自己的话。
“研究院,包括我本人,从未阻止过他探索空间的奥秘。我们鼓励创新,甚至鼓励颠覆性的思维。”
他站起身,从身后锁着的档案柜里取出一份厚厚的设计蓝图。
摊开在林云面前的茶几上。
蓝图非常复杂,充满了精妙的能量回路和空间结构公式。
“你看这个。”
吴宪指着蓝图核心处一个复杂的构型。
“这是‘空间褶皱陷阱’的原始设计图,是朱洪早年的成果之一。”
“这个项目当年不仅获得了最高额的研发资金支持,还荣获了研究院年度创新特等奖。”
“我们反对的,从来不是探索本身!”
他的目光扫过办公室内,那些代表着他一生心血的研究模型。
语气忽然变得无比的坚定!
“我们反对的,是毫无约束的、不计后果的疯狂!是试图以整个人类文明为赌注的冒险!”
林云的视线落在那些精妙的设计图上。
他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惊人智慧和创新精神。
——原来,他并非没有获得过认可和支持。
这个认知让朱先生后来的选择,更添了几分悲剧色彩。
“那究竟什么是不可触碰的红线?”
林云追问,目光锐利起来。
“是因为他的理论涉及了……‘时间’,对吗?他坚信时空一体,认为通过对空间的深度操控,必然能引动时间的变化?”
吴宪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深邃,他重重地坐回沙发。
仿佛“时间”这两个字有着千钧之重!
“你很敏锐,林云,直接抓住了核心。”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变得极其严肃。
甚至带着一种罕见的敬畏。
“是的,问题的核心,就在于他从对‘空间’的探索,转向了对‘时间’的僭越尝试。”
他凝视着林云。
仿佛要确保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刻入对方的脑海。
“林云,你认为我们,以及我们所代表的力量,为什么会如此坚决地将‘时空’领域,尤其是涉及‘时间’操控的部分,列为绝对不可触碰的最高红线?”
“甚至不惜因此被误解为保守、僵化、扼杀天才?仅仅是因为恐惧未知吗?”
这一次,林云没有立刻回答。他陷入了沉思。
朱先生描绘的图景固然诱人。
但吴宪此刻表现出来的沉重与敬畏。
绝非出于简单的保守或官僚。
片刻后,林云缓缓开口,尝试给出自己的理解。
“是因为……不确定性?或者说,无法预测的后果?”
“比那更可怕!”
吴宪低沉的声音近乎嘶吼,仿佛在强调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是因为我们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一片属于‘神’的领域!是凡人绝对无法承受其重,更无法控制其力的禁忌象限!”
他的语气激动起来,带着一种后怕。
“朱洪的理论或许在数学上极具美感,甚至逻辑上也能圆融自洽。”
“但这就像孩子拿到了足以毁灭城市按钮!他只看到了按钮按下后可能带来的‘新世界’...”
“...却完全无法理解,更无法承担其背后连锁反应的亿万分之一!”
“撬动时间的杠杆?”
吴宪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悸。
“所产生的涟漪效应会如何扩散?是否会撕裂现有的因果链?是否会制造出无法修复的逻辑悖论,导致现实结构的崩溃?”
“甚至……引来我们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来自更高维度的注视或反噬?”
“这些,在他那份充满狂热的手记里,要么被轻易带过,要么就被一句轻飘飘的‘为真理牺牲值得’所掩盖!”
“他太痴迷了,痴迷到已经失去了对知识、对力量最基本的敬畏之心!”
神的领域...禁忌象限...高维反噬...
这些词汇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林云的心上。
吴宪所描绘的,不再是学术路线的分歧.
而是一种关乎存亡的警告!
他此刻才真正意识到。
朱先生那诱人的蓝图背后,隐藏着一个足以吞噬一切的深渊!
相比之下,朱先生所抱怨的“条条框框”。
此刻看来,更像是在深渊边缘设立的防护栏。
“他将国家的谨慎视为懦弱,将集体的决策视为枷锁,将他个人的求知欲和荣誉感置于整个文明的安全之上。”
吴宪的语气充满了无尽的痛惜和失望。
“在他的最终陈述里,他甚至将自己比作一个被庸才包围、被迫采取非常手段的先知...”
“他太骄傲了,骄傲到听不进任何警告,最终...亲手将自己送上了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