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提前!
计划,全乱了。
秀娘的鸣冤鼓未响,王霸天的死士一个未走。
此刻冲出去,就是撞上刀口,死得悄无声息。
斩仙台上,众仙神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御史提前,此乃定数,非人力能改,他……要败了。”
“普法天尊,这就是你的法则?让善者求告无门,恶徒逍遥法外!”
普法天尊的面容如同万年玄冰,没有一丝波澜。
“定数?不。”
“这,便是变数。”
“变数之下,方见本性。是就此放弃,苟且偷生,还是……化为飞蛾,扑向那焚尽一切的烈火。”
他就是要看这个结局。
看他如何选择。
“俺老孙,信他!”
轮回镜中。
陈青源的呼吸变得几乎无法察觉。
看着那越来越近的官家仪仗,看着那些手按刀柄、杀机毕露的死士。
放弃吗?
爬了三天三夜。
拖着一条断腿,磨烂了双肘。
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里,眼睁睁看着那唯一的希望从面前溜走?
然后呢?
等他们过去,自己再像一条狗一样悄悄爬走,找个阴沟等着腐烂?
让李玄屈死狱中,让秀娘被那畜生不如的恶霸凌辱?
不。
他做不到。
没有机会?
那就用自己的命,去砸出一个机会!
陈青源的目光在身边的地面上疯狂扫视。
一块拳头大小、棱角分明的石头,撞入他的视野。
就是它。
他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极其艰难地探了过去。
身体每移动一分,断骨处传来的剧痛就让他的视野阵阵发黑。
他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终于,他攥住了那块石头。
冰冷,粗粝。
他颤抖着,从早已被血和污泥浸透的怀里,掏出那份血书,还有那包用破布裹紧的红胶泥。
他用牙齿撕咬,用还能动的手指笨拙地捆绑。
汗水混着血水,从他额头淌下,滴落在那份血书上,晕开一团更深的暗红。
做完这一切,他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整个人虚脱般趴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伤口,痛得灵魂都在颤栗。
但他不能昏过去。
他死死盯着那越来越近的官道。
刀疤脸和他的手下,注意力已全部集中在御史的队伍上,眼神戒备,杀气腾腾。
他们浑然不觉,身后不远的阴影里,一头濒死的野兽,正准备发起生命中最后,也是最灿烂的一次攻击。
近了。
更近了。
陈青源甚至能看清仪仗队最前方,那面“巡按”大旗上飞虎的纹路。
就是现在!
他用双肘猛地撑起上半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全身的骨头都在哀嚎。
他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吼。
将这三天三夜所有的不甘、愤怒、绝望!
将李玄的断骨!
秀娘的眼泪!
那无辜老樵夫滚落的人头!
将一个凡人所有的尊严与血性,全部灌注进了右臂之中!
“去!”
手臂猛然挥出!
那块绑着血书和所有希望的石头,狠狠砸向队伍最中央的那顶八抬大轿!
砰!
一声巨响。
整个世界,突兀地安静了。
巡安的仪仗队,停了。
刀疤脸和他的手下们,懵了。
“什么东西!”
“有刺客!”
轿子周围的护卫反应快如电闪,十几把钢刀瞬间出鞘,寒光连成一片,齐齐指向石头飞来的方向。
“保护大人!”
刀疤脸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头皮都要炸开了!
王员外千叮万嘱,只能暗中截杀,绝不能惊扰御史!
这他妈是谁,吃了神仙胆,敢直接拿石头砸御史的轿子?
这是谋逆!
“在那边!”一名护卫眼尖,指向陈青源藏身的灌木丛。
“给老子弄死他!”
刀疤脸急了,必须在御史发怒前灭口,他怒吼着,第一个提刀冲了过去。
他身后的死士紧随其后,杀气腾腾。
完了。
陈青源脱力地趴在地上,看着那群冲来的恶犬,脸上反而浮现出一丝解脱的笑意。
他做了他能做的一切。
剩下的,交给天意。
刀疤脸的朴刀,带着风声,已然砍至陈青源的后颈!
“住手!”
一道威严的喝声,从轿中传出。
刀疤脸的刀,硬生生凝固在半空,刀锋距离陈青源的脖颈,不足三寸。
他惊疑不定地回头。
轿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
一个身穿四品官服,面容清癯,眼神不见喜怒,却深不见底的中年人,从轿中走了出来。
他的视线,落在了轿壁上。
石头砸出的浅坑旁,那块沾满污泥的石头静静躺着,上面绑着的血色布条,刺眼如火。
中年人缓步走去,弯腰,捡起。
他解下那份早已被血浸透、变得僵硬的状纸,缓缓展开。
当他看到开篇“血泪叩天,请斩国贼”八个字时,那张如同铁铸的面庞上,下颌的线条骤然绷紧。
他继续往下看。
越看,他的呼吸越是沉重。
越看,他周身的气压越是低沉。
周围的护卫和死士,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明明烈日当空,他们却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这位,可是刚正不阿,以铁面无私着称的巡按御史,张铁面!
如今,有人在他面前,递上了这样一份血书。
刀疤脸的心,一寸寸沉入冰窟。
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终于,张大人看完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那份血书,无比珍重地,一层层折好,放入怀中。
然后,他解开那个小布包,将里面的红胶泥倒在手心。
他捻起一点,放在鼻尖轻嗅,又仔细看了看色泽。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抬起头。
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第一次落在了刀疤脸的身上。
“你是何人?”
刀疤脸心中一颤,强作镇定地抱拳:“大人,小人是……是这附近的热心乡民,见有歹人惊扰官驾,特来擒贼!”
“热心乡民?”
他忽然伸出手指,指向刀疤脸的脚。
“你这双靴子,不错。”
刀疤脸低头,不明所以。
“脱下来。”
张铁面的命令简单,直接,不容置疑。
刀疤脸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靴底,还沾着清晨掩埋那老樵夫尸体时,蹭上的新鲜泥土!
“大人……这……不合规矩吧?”
“在本官面前,本官的话,就是规矩。”
张铁面一字一句。
“拿下!”
他身后两名护卫,闻声而动,身形如虎,瞬间扑上!
刀疤脸刚想反抗,膝弯便被狠狠一踹,惨叫着跪倒在地,另一人则干净利落地卸掉了他的下巴,让他连一句求饶都喊不出来。
“拖过来!”
护卫粗暴地将刀疤脸拖到张铁面面前,扒下他的靴子。
张铁面看了一眼靴底的泥土,又看了看手心的红胶泥。
一模一样。
“很好。”
张铁面点了点头。
然后,他那冰冷的视线,扫过剩下的那几个已经吓傻的死士。
“这些人,是你的同伙?”他吻着被死死按住的刀疤脸。
刀疤脸下巴被卸,只能疯狂摇头。
“不必审了。”
张铁面却不再看他,猛然转身,面向自己带来的所有护卫官差,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雷!
“传本官令!”
“所有人,即刻返回县城!”
“一队,查封县衙武库,封锁四方城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二队,包围县令王德发府邸,将其全家老小,一并收押!但有反抗,格杀勿论!”
“三队,直扑城东王家庄,捉拿劣绅王霸天!抄没其全部家产!若遇抵抗,同样,格杀勿论!”
一连三道命令,杀气冲天!
所有人都被这雷霆手段镇住了。
不审不问,直接抓人抄家?
这是何等的魄力!
又是何等的愤怒!
“大人!”一名副官上前,颤声提醒,“此事……是否需要先查证……”
“查证?”
张铁面猛地回头,将手里的红胶泥举到他面前。
“此为王霸天城外别院独有之物证!”
他又指向地上奄奄一息的陈青源。
“此为状告者血书与人证!”
最后,他指向刀疤脸和他那群手下。
“此为截杀人证之凶证!”
“人证!物证!凶证!三证俱在!”
“本官还需查什么证?!”
“本官现在,就要替天行道!”
他一番话,掷地有声,震得在场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那名副官羞愧地低下头。
“属下遵命!”
“立刻执行!”
张铁面一挥手,大队人马令行禁止,立刻调转方向,如滚滚洪流,向县城冲去。
刀疤脸一伙,也被捆得如同死狗,被拖着带走。
现场,只剩下张铁面、几名亲卫,以及地上那个几乎快要断气的陈青源。
张铁面缓步走到陈青源面前,蹲下身。
他看着这个浑身浴血,连人形都快没有的年轻人,看着他那双在剧痛中依旧亮得惊人的眼睛。
这位铁面御史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一抹复杂的,近乎赞许的神情。
“你很好。”
“比本官见过的所有读书人,都有风骨。”
“敢用自己的命,来为这青天开路。”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陈青源的肩膀。
“你的状纸,本官接了。”
“你的冤屈,本官来伸。”
“这朗朗乾坤,本官还你一个公道!”
说完,他对身后的亲卫道:“来人,将这位义士,抬上我的轿子。”
“好生照看!”
“是,大人!”
陈青源感觉自己被几双有力的手轻轻抬起,放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地方。
他紧绷了三天三夜的神经,终于在这一刻,彻底松懈。
黑暗,如同潮水般温柔地将他包裹。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斩仙台上。
那只桀骜的猴子。
那个三头六臂的红衣少年。
那个扛着三尖两刃刀的沉默男人……
他们都在对着自己,竖起了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