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苍老的叹息，如同定身咒法，瞬间冻结了石窟内的一切。
影杀使僵立在原地，高举的手掌距离墨尘的头颅仅有寸许，却再也无法落下分毫。他周身缠绕的最后一丝幽煞之力，在那看似平淡无奇的灵压笼罩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悄然熄灭。他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眼球艰难地转动，试图看向洞口那个佝偻的身影。
云长老缓缓踱步而入，脚步落在狼藉的地面上，悄无声息。她手里那株沾着泥土的药草都未曾放下，浑浊的目光先是扫过化为废墟的祭坛，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似乎在嫌弃这东西弄脏了她的地方。随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昏迷不醒、浑身浴血的墨尘身上，摇了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小子……”
最后，她才看向那动弹不得的影杀使，眼神平淡得如同在看一块石头。
“幽冥道的手，伸得太长了。”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青岚宗再小，也不是你们能随意撒野的地方。更何况，动我药圃的人。”
影杀使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似乎想说什么，却连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那布满刺青的脸上，肌肉因极度恐惧而扭曲。
云长老似乎懒得听他言语，随意地抬起枯瘦的手，对着他轻轻一挥。
没有灵光闪耀，没有能量爆发。
那影杀使的身体，却如同被无形的巨磨碾过一般，从指尖开始，寸寸化为最细微的尘埃，无声无息地消散在空气中。没有惨叫，没有挣扎，甚至连他存在的痕迹，都在顷刻间被彻底抹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做完这一切，云长老像是拍死了一只苍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她走到墨尘身边，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搭在他血肉模糊的手腕上。
“啧，伤得真重……五脏移位，经脉受损，煞力耗尽，神魂震荡……还好，本源未损，这小子根基打得倒是出乎意料的扎实。”她检查了一番，又从怀里摸出一个不起眼的灰布小袋，倒出几枚散发着奇异清香、龙眼大小的翠绿色丹药。
她捏开墨尘的嘴，将丹药塞了进去。丹药入口即化，磅礴而温和的生机瞬间涌入墨尘四肢百骸，他体表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蠕动、愈合，苍白如纸的脸色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做完这些，云长老才站起身，目光再次投向那祭坛废墟，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以‘污秽之核’为引，构建临时祭坛，接引虚空幽熵……哼，还是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她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屑，“看来这片地界，也要不太平了……”
她再次挥手，一股无形的力量拂过整个石窟。那些祭坛残骸、散落的枯骨、甚至空气中残留的幽冥道气息，都被这股力量彻底净化、抹平，再也看不出丝毫异常，只留下一个普通的、略显空旷的地下洞穴。
然后，她拎起昏迷的墨尘，如同拎着一捆草药般轻松，一步踏出，身影便如同融入水波般，消失在了洞穴之中。
……
墨尘从深沉的昏迷中缓缓苏醒。
首先感受到的是浑身无处不在的、仿佛被碾碎后又重新拼接起来的剧痛，但在这剧痛之下，又有一股温和而强大的药力在不断修复着他的身体，带来丝丝缕缕的清凉和痒意。
他猛地睁开眼，警惕地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张熟悉的、硬邦邦的木板床上，身处丹房角落的杂物小屋。窗外天色微明，似乎已是第二天清晨。
昨晚发生的一切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影杀使的袭杀、祭坛的诡异、那搏命一指、恐怖的爆炸、以及最后……那声叹息和无法抗拒的灵压！
是云长老！她救了自己？她还出手抹杀了那个影杀使？她到底是谁？拥有如此恐怖的实力，为何会屈居在青岚宗一个小小的丹房？
无数的疑问瞬间塞满了他的大脑。
就在这时，小屋那吱呀作响的木门被推开了。
云长老端着一碗热气腾腾、药味扑鼻的汤药走了进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醒了？醒了就把药喝了。”她将药碗放在床边的小桌上，语气平淡，“算你命大，心脉没被震碎。下次再这么逞能，死了可别怪老夫没提醒你。”
墨尘挣扎着坐起身，忍着剧痛，恭敬地接过药碗：“多谢长老救命之恩。”
“恩？”云长老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救你不过是看你还有点用，死了可惜。顺便清理一下门户外的垃圾而已，不必自作多情。”
墨尘默然，低头小口喝着苦涩的汤药。药力入腹，化为暖流，滋养着干涸的经脉和肉身，效果惊人，远非宗门发放的那些低级丹药可比。
屋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良久，墨尘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向云长老，沉声问道：“长老……您究竟是谁？那幽冥道……”
云长老打断了他的话，浑浊的眼睛直视着他，仿佛能看穿他所有的秘密：“小子，在问别人是谁之前，是不是该先说说你自己？”
她的目光仿佛具有实质的重量，压得墨尘有些喘不过气。他感觉在这目光下，自己所有的伪装都被层层剥开，心口的青铜烙印甚至开始微微发烫，仿佛要被牵引出来。
墨尘心脏狂跳，他知道，摊牌的时刻到了。面对一个能轻易抹杀通窍期影杀使的存在，任何隐瞒和狡辩都毫无意义，甚至可能激怒对方。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然，缓缓道：“弟子……机缘巧合，得了一件异宝，修炼了与之相关的功法。昨日前往矿坑，也是因为察觉到此物与那幽冥道祭坛有所感应……”
他没有明说青铜残片，但点出了关键。
云长老听完，脸上并没有露出太多意外之色，只是淡淡道：“异宝？是那两块已经初步融合的‘源器碎片’吧。”
轰！
这句话如同惊雷，在墨尘脑海中炸响！
她果然知道！她不仅知道，甚至连数量、融合状态都一清二楚！
看着墨尘瞬间骤变的脸色，云长老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紧张。
“不必那般表情。老夫若对你那东西有想法，你早就死了八百回了，还能留你到现在？”她的语气带着一丝嘲弄，“源器碎片虽好，却也是世间最大的因果和麻烦，沾上了，这辈子就别想安宁。老夫还没活够，不想惹一身骚。”
墨尘稍稍安心，但心中的震撼却丝毫未减。源器碎片？这是青铜残片真正的名字？
“长老……您知道这碎片的来历？”
云长老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仿佛带上了一丝悠远和沧桑。
“来历？谁知道呢。或许是某个不可言说之存在破碎后的残骸，或许是纪元更迭时遗落的彼岸之物，又或许是……某个惊天棋局散落的棋子。无数年来，关于它的传说数不胜数，却从未有人能真正说清其根脚。”
她转过身，看着墨尘：“你只需知道，它很强大，超越你想象的强大。它能带给持有者匪夷所思的力量和机缘，但同样，也会引来无穷无尽的觊觎和灾祸。幽冥道，不过是其中之一，甚至可能只是最微不足道的那一类。”
“您……您不觉得我修炼的功法邪恶吗？”墨尘忍不住问道。他所修的《幽墟噬灵经》吞噬幽熵，手段酷烈，与正道功法截然不同。
“邪恶？正道？”云长老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天地能量，何来正邪之分？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吞噬幽熵便是邪？那不过是庸人自扰之见。天地分阴阳，万物负阴而抱阳，孤阳不生，孤阴不长。幽熵死寂之气，亦是天地伟力的一种显化，只是更为狂暴难驯，寻常功法无法驾驭，反而会遭其反噬，故被视为洪水猛兽。”
她目光深邃地看着墨尘：“而你所得的功法，却能化这等死寂之力为己用，铸就至阴至寒之煞力，虽行险霸道，却无疑是直指大道的无上法门之一。只是……这条路注定荆棘遍布，凶险万分，尤其是对心性的考验，远超寻常功法。你若心智不坚，迟早被其中的疯狂与死寂同化，沦为只知吞噬的行尸走肉。”
墨尘心中巨震，云长老的话，仿佛为他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让他对自身功法的认知达到了一个全新的高度。
“那……修炼的境界……”他想起《幽墟噬灵经》中提到的噬体、噬窍等境界。
“淬体、通窍、灵台……这只是青岚宗，或者说这片贫瘠之地所知的下三境。”云长老语气平淡，却说出让墨尘心神摇曳的话，“灵台之上，尚有神藏、洞虚、法相……乃至更高的境界。外面的世界很大，大到你无法想象。青岚宗，不过是偏居一隅、连池塘都算不上的小水洼罢了。”
神藏！洞虚！法相！
每一个境界，都仿佛一座高不可攀的神山，矗立在墨尘面前，让他感受到了自身的渺小和世界的广阔！
“您……您到底是什么境界？”墨尘忍不住再次问道。
云长老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老夫的境界，说了你也不懂。你只需知道，便是青岚宗宗主在此，老夫让他跪着，他也不敢站着。”
平淡的语气，却蕴含着无与伦比的霸气和自信！
墨尘倒吸一口凉气，虽然早有猜测，但亲耳听到，依旧感到无比的震撼。宗主的实力，据说早已超越灵台境！那云长老……
“那您为何会在此……”
“清净。”云长老打断他，语气中带着一丝淡淡的厌倦，“大宗门里蝇营狗苟、争权夺利的破事太多，烦。不如找个山清水秀（相对而言）的小地方，养养花，种种草，图个自在。若不是看你小子还有点意思，又牵扯上了源器碎片这档子麻烦事，老夫才懒得理会这些。”
她顿了顿，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小子，你身上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幽冥道此次损失一个影杀使和一处祭坛，绝不会善罢甘休。而且，源器碎片彼此之间会相互感应，你身怀两块，就如同黑夜中的明灯，会吸引越来越多的觊觎者和……‘清理者’。”
“清理者？”
“一些依附于更强大存在，专门负责搜寻、回收，或者说……‘清理’散落源器碎片的组织或个体。他们比幽冥道更难缠。”云长老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以你现在的实力，一旦被真正盯上，必死无疑。”
墨尘的心沉了下去，刚刚因实力提升而带来的些许自信，再次被现实击得粉碎。
“请长老教我！”他毫不犹豫地躬身请求。
云长老看着他，沉吟了片刻，道：“两条路。第一，老夫现在就可以出手，帮你暂时封印那两块碎片的气息，让你能像个普通弟子一样修炼，或许能安稳度过余生，当然，大道之路也就此断绝。”
墨尘立刻摇头，眼神坚定：“弟子选第二条路！”
“第二条路，”云长老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那就是在麻烦找上门之前，变得足够强！强到能碾碎一切麻烦！”
“而在此之前，你首先要学会的，是如何隐藏自己，如何在你足够强大之前，活下去。”
她伸出手指，凌空点向墨尘的眉心。
一股庞大却极其温和精纯的信息流，涌入墨尘的脑海。
《归墟敛息术》
这是一门极其高深玄妙的隐匿法门，并非简单地收敛气息，而是模拟天地寂灭、万物归墟之意境，将自身一切生命波动、能量气息、甚至因果线都最大限度地收敛、隐藏、乃至暂时“化归虚无”！修炼到高深境界，即便站在高出数个境界的强者面前，对方也难以察觉！
除此之外，还有诸多关于如何伪装、如何应对追踪、如何利用环境隐匿的小技巧，博大精深，远超墨尘的想象。
“这门秘术，乃老夫早年游历所得，源自一个早已湮灭的古宗门‘归墟道’，最是擅长藏匿自身，规避因果。正合你如今之用。”云长老淡淡道，“好好修炼，在你未能将此术修炼到小成之前，最好不要离开丹房范围。”
墨尘如获至宝，强忍着激动，深深一拜：“弟子叩谢长老传法之恩！”
“不必谢我。”云长老摆摆手，转身向门外走去，“帮你，也不过是顺手落子，看看你这身负天大因果的小子，究竟能在这潭死水里，搅出多大的风浪。但愿……你别死得太快，枉费了老夫这几枚丹药和一点闲暇功夫。”
走到门口，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
“对了，宗门大比快要开始了。按照规矩，杂役表现优异者，也可报名参加外门大比。这是个不错的跳板，也能让你合理合法地获取一些资源。至于怎么选，你自己斟酌。”
说完，她佝偻的身影便消失在门外。
小屋内，只剩下墨尘一人，心潮澎湃，难以平静。
云长老的真实身份、外界广阔的天地、更高的修炼境界、源器碎片的惊人来历、幽冥道与“清理者”的威胁、以及脑海中那部玄奥无比的《归墟敛息术》……巨大的信息量冲击着他的心神。
前路更加清晰，却也更加险恶。
但他眼中的光芒，却越发炽盛。
原来世界如此之大！原来道途如此之远！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感受着体内正在修复的伤势和奔腾的煞力。
宗门大比么？
或许，这正是他崭露头角、获取资源、并开始真正踏上这条波澜壮阔之路的第一个舞台！
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尽快掌握《归墟敛息术》，将自己隐藏起来，如同潜龙在渊，积蓄力量，等待着一飞冲天的那一刻！
他闭上双眼，开始迫不及待地参悟脑海中那篇玄妙的秘法。
窗外，天色大亮，新的风暴，正在常人无法察觉的暗处，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