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诚在玄关冰冷的地面上,不知坐了多久。
直到身体的麻木和膝盖尖锐的刺痛,将他从那种彻底的绝望中拉扯回来。
晨光透过高窗,在地板上投下苍白的光斑,映照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这样坐下去。
无论内心如何崩塌,主人叶鸾祎的命令如山。
清洗二楼所有地毯,用手洗。
这个念头像一座大山压在他心头,但他还是用颤抖的手臂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了起来。
每走一步,膝盖都传来钻心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
他先去了工具间,拿出大型清洁桶、刷子和特制的地毯清洁剂。
将这些屋子里的所有地毯,全部搬运下来,本身就已经耗尽了他大半力气。
他选择从最远的客房里,那欧式花纹的地毯开始清洗。
将清洁剂倒入冰水中,双手浸入的瞬间,刺骨的凉意让他打了个寒颤。
他跪在地上(这个姿势如今对他而言已是酷刑),开始用刷子一点点刷洗地毯边缘的污渍。
动作牵动着全身的伤痛,尤其是膝盖,每一次摩擦都让他咬紧牙关。
汗水很快浸湿了他的额发和后背的衣衫,与清洁剂的水混在一起。
他机械地重复着刷洗、蘸水、再刷洗的动作。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身体本能的痛苦和完成任务的下意识驱动。
不知过了多久,一楼的单元门,可视对讲机,传来了有人拜访的铃声。
他的膝盖麻木刺痛的,已经感觉不到腿的存在,他艰难的爬起身,向着门口走去。
来人是苏婉晴。她今天换了一身较为休闲的装扮,手里拎着一个纸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她是算准了叶鸾祎上班的时间过来的。
“苏…,苏小姐您有什么事吗?小姐她没在家!”古诚有些躲避她的眼神。
“没关系!我是来找你的!”说着,便像是回到自己家一样轻松的走进。
古诚关好门,只是感觉心里很局促。没有多说什么,径直的又朝向公共卫生间走去。
他不敢与苏婉晴又太多的交集,即使此刻的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人。
可见对于小姐的惧怕,早已深入骨髓。
他继续着原本的劳作,这争分夺秒的清洗,是为了讨好叶鸾祎。
“古诚?”
苏婉晴的声音温柔,带着一丝惊讶和心疼。
“你…你真的在用手洗这么多地毯?鸾祎她…,怎么能这样…?”
古诚身体一僵,但没有回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刷洗的动作更加用力,仿佛想借此掩盖自己的狼狈和存在感。
他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也没有回应,只是背部线条绷得紧紧的。
苏婉晴走近几步,蹲下身,看着他被水泡得发白、微微颤抖的手,和那张苍白汗湿的侧脸,叹了口气。
她从纸袋里拿出一瓶功能饮料和一块用精致包装纸包着的三明治,轻轻放在他身边干净的地面上。
“先歇一会儿,吃点东西吧。我看你脸色很不好!”
她的语气充满了关怀,与叶鸾祎的冰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鸾祎的脾气就是这样,发起火来不管不顾的,委屈你了!”
古诚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但依旧没有去看那些食物,也没有回应她的安慰。
苏婉晴的善意此刻在他听来,更像是一种提醒,提醒他昨晚因这“善意”而遭受的灾难。
他心中充满了警惕,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抗拒。
见他不为所动,苏婉晴也不强求,只是继续用那种温和的语气说:
“我知道你心里苦,也觉得冤枉。但有些事,不是你的错,就不要太苛责自己。
人首先要对自己好一点,不是吗?”
她的话像羽毛一样,轻轻搔刮着古诚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对自己好一点?这个词对他而言太过陌生。
他的世界一直以来都只有小姐的喜怒,早已习惯了将自我的需求压缩到最小。
苏婉晴观察着他的反应,见他依旧沉默,但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她知道自己不能操之过急,便站起身,柔声道:
“东西我放这儿了,你记得吃。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我…晚点再来看你。”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留下淡淡的香水味和那瓶饮料、三明治,以及一番看似体贴入微的话语。
古诚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口,才缓缓停下了机械的刷洗动作。
他看着身边那瓶颜色鲜艳的饮料和包装精美的三明治。
喉咙干得发紧,胃里也空荡荡的。身体的疲惫和饥饿是真实的。
他挣扎着,内心经历着激烈的搏斗。
接受,意味着向这种“外来的善意”低头,可能引来更多麻烦,也仿佛是对小姐的一种背叛。
不接受,他的身体可能真的撑不下去。
最终,生理的需求战胜了理智的警惕。
他伸出颤抖的、被清洁剂侵蚀得发皱的手。
拿起了那瓶饮料,拧开,贪婪地喝了几大口。
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缓解了干渴。
他又撕开三明治的包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食物下肚,带来了一丝暖意和力量。
然而,伴随着这短暂满足感的,是更深的罪恶感和茫然。
他一边咀嚼,一边看着自己红肿破皮的手指和身前大片待清洗的地毯。
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上的飞虫,挣扎只会让束缚更紧。
苏婉晴的这次出现和“雪中送炭”,虽然没有立刻瓦解他的心防。
但却像一道微光,照进了他黑暗绝望的世界。
让他第一次模糊地意识到,或许…,存在另一种不被随意打骂、能被稍微善待的可能性。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便如同种子落入了裂缝,开始悄无声息地滋生。
整个上午和下午,古诚都在重复着痛苦而繁重的劳动。
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任何事,只专注于眼前的刷洗。
但当傍晚来临,叶鸾祎即将回家时。
一种混合着恐惧、疲惫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微弱的期盼(期盼她能有一点点改变)的情绪,再次笼罩了他。
他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将自己简单清理了一下。
换上了干净的制服(尽管动作因疼痛而变形),然后如同往常一样,提前跪在了玄关处。
等待着那扇门的开启,等待着新一轮未知的审判。
而这一次,他的内心,已经与昨天截然不同。
那道被苏婉晴无意(或有意)照亮的裂隙,正在悄然改变着某些东西。
忠诚的壁垒,出现了第一道细微的、却可能致命的裂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