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在鬼牙集有限的自由活动,并非漫无目的。她像一只敏锐的蜘蛛,不断编织和感知着信息网络的每一丝振动。韩锋的监视固然严密,但鬼牙集本身鱼龙混杂的底色,为她提供了天然的掩护。她利用几个看似寻常的采买和闲逛机会,通过隐晦的手势和早已约定俗成的暗号,与一两个埋藏极深的、连韩锋也未必清楚底细的底层信息节点取得了短暂接触。
就在她被“软禁”的第四天傍晚,一条关键信息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通过一个负责给她送饭的、看似木讷的老妇人(碗底藏着微缩的蜡丸)传递到了她手中。信息很短,却让苏晓精神一振:“陈氏三爷心腹‘黑鹞’,携重金入集,疑与赵贞副主事外室管家密会于‘醉春风’后巷。”
陈家!那个因陈明轩之死而对林尘恨之入骨,一直像跗骨之蛆般纠缠的陈家!他们竟然也出现在了鬼牙集,而且接触的对象,直指军需司副主事赵贞的势力圈!
苏晓脑中瞬间串联起诸多线索:碎骨帮的精良弩机可能来自军府“淘汰品”,而赵贞可能经手;陈家在地方势力庞大,与军方某些人物有勾结并不意外;他们此刻出现在地图风波的核心之地,目标不言而喻——要么是为了报复林尘,要么,也是对那卷可能指向强大力量或资源的瘴疠地残图产生了贪婪!
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一个可以让她借力打力,进一步取得韩锋信任,甚至换取更大自由的情报!
她立刻要求面见韩锋。
还是在那个昏暗的石室,韩锋看着去而复返的苏晓,眉头微蹙:“苏姑娘,又有什么‘高见’?”
苏晓没有废话,直接将那颗已经捏碎的蜡丸痕迹展示在桌上(内容已记下并销毁),沉声道:“韩干事,我想我知道,是哪个‘派系’的手,伸得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快,还要直接了。”
韩锋目光一凝:“说。”
“陈家。”苏晓吐出这个名字,仔细观察着韩锋的反应,“陈明轩的父亲,陈氏三爷的心腹‘黑鹞’,此刻就在鬼牙集,并且与赵贞副主事一位外室管家秘密接触。我想,这绝非巧合吧?”
韩锋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陈家!他当然知道这个家族,也知道他们与林尘的恩怨,更清楚他们在地方上的能量以及与军方某些人物的盘根错节。如果陈家也掺和进来,并且直接联系上了赵贞一系,那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赵贞可能绕过巡狩司系统,直接利用地方势力来抢夺地图!而他韩锋,不仅可能功劳被抢,甚至可能被当成绊脚石清除!
“消息来源?”韩锋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
“我的渠道,你可以验证。”苏晓自信道,“‘醉春风’后巷,现在去,或许还能抓到尾巴。就算人走了,查一查最近‘醉春风’的异常客人记录,以及赵贞那位管家近期的行踪,不难印证。”
韩锋不再犹豫,立刻召来心腹,低声吩咐下去,命令他们立刻前往“醉春风”核查,并调动资源调查陈家和赵贞管家近期的动向。
等待结果的时间里,石室内气氛凝重。苏晓气定神闲,韩锋则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显示出内心的焦灼。
不到一个时辰,心腹返回,带来的消息证实了苏晓所言非虚!他们虽未当场抓住“黑鹞”,但确认了其近日确实入住与“醉春风”相邻的一家客栈,而赵贞的那位管家,也在相近时间出现在附近区域,行踪诡秘。进一步的调查还显示,陈家近期有一笔不小的资金,流向了一个与赵贞关系密切的中间商账户。
“砰!”韩锋一拳砸在桌子上,脸色铁青,“好一个赵贞!好一个陈家!竟敢把手伸到我的地盘,还想摘我的桃子!”
他看向苏晓,眼神复杂,既有感激,也有更深的忌惮。这个女人的情报能力,实在可怕。
“苏姑娘,这次你立了一功。”韩锋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想要什么?”
“我的自由。”苏晓直视韩锋,“不是这种有限的活动,而是离开鬼牙集,去与我的同伴汇合。当然,在找到地图相关的重要线索,或者需要军府‘合作’时,我会主动联系你。毕竟,我们现在有共同的‘麻烦’了,不是吗?”她意指陈家和其背后的赵贞一系。
韩锋沉默着。放苏晓离开,风险很大,她可能一去不回。但将她强留在此,意义已然不大,反而可能成为赵贞一派攻击他的借口。而且,苏晓离开,或许更能搅动局势,引出更多藏在暗处的人。更重要的是,她展现出的价值,让他觉得与其为敌,不如继续维持这种脆弱的“合作”,或许收益更大。
“……好!”韩锋终于做出决断,“我可以放你走。但你必须留下一个我能找到你的方式。而且,你要记住,若你违背承诺,或者我发现你有所隐瞒,烈焱军府巡狩司,将对你和你的同伴,展开不死不休的追杀!”
“成交。”苏晓干脆地答应,留下了墨羽之前给她的、另一对“同声雀”的子雀(她谎称这是单向联络器,只能接收她的特定信号)。韩锋收下子雀,这代表着一种监督和联系的渠道。
第二天清晨,苏晓在两名巡狩司人员“护送”至鬼牙集边界后,终于恢复了自由身。她没有丝毫停留,立刻朝着与林尘等人约定的汇合点方向疾行。
然而,在她离开鬼牙集范围,进入一片相对安全的丘陵地带后不久,一个熟悉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在她的前方。
枭,依旧带着那副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靠在一棵枯树下,仿佛早已在此等候。
“苏姑娘,看来你与军府的‘合作’,颇为顺利?”枭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
苏晓停下脚步,心中警惕,面上却不动声色:“枭团长消息灵通。不过是各取所需,暂时脱身罢了。”
“脱身是好,但我们之前的交易,似乎还未完成。”枭提醒道,“地图拓印。”
苏晓看着他,缓缓道:“枭团长,地图我可以给你拓印。但我想知道,你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或者说,裂脊者佣兵团,在这盘棋里,到底扮演什么角色?我不相信你们仅仅是为了探险或者财富。”
枭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苏姑娘,你觉得,烈焱军府、奥莱西亚联邦、墨家、北漠部落、还有像陈家这样的地方豪强……这么多势力被卷入,真的仅仅是为了一卷可能存在的上古地图吗?”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万壑瘴疠地方向,语气变得有些深邃:“那片土地,埋葬的秘密远比地图本身更重要。它在特定的时间,会因为特定的‘钥匙’而苏醒。我们裂脊者,只是想确保,当秘密揭晓之时,不至于让局面失控到……毁灭一切的程度。”
他的话云山雾罩,却透露出令人心惊的信息。裂脊者的目标,似乎超乎寻常。
苏晓沉默片刻,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那份真正地图的拓印副本,递给枭:“这是你要的。希望你的‘控制局面’,不会与我们的生存相冲突。”
枭接过拓印,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很好的开始。苏姑娘,记住,有时候,敌人的敌人未必是朋友,而看似中立的存在,也可能包藏祸心。前路艰险,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身形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丘陵之间,仿佛从未出现过。
苏晓握了握拳,感受着怀中真正地图木匣的坚硬触感。枭的话在她心中回荡。局势越来越复杂,各方势力心怀鬼胎。她必须尽快与林尘他们汇合,将情报带回去。
她不再耽搁,认准方向,全力施展身法,向着汇合点奔去。身后的鬼牙集,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而她,刚刚从漩涡边缘挣脱,却又向着另一个可能更大的风暴眼,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