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萍和李炮在县城街头流浪了两天,啃完了最后一点发霉的干粮,实在熬不住了。
房租早就到期,房东见到他们就撵,红星公社是万万没脸回去的。思来想去,她把主意打到了赵娟身上。
“走,炮子!找你娟子舅妈去!”顾萍扯了扯皱巴巴的衣角,脸上重新堆起那种看似可怜实则算计的表情,“她心软,又是亲戚,总不能看着咱们饿死街头吧?”
李炮有些犹豫,瓮声瓮气地说:“娘……咱之前……还有下药那事……”
“那都是丽丽那个死丫头干的!跟咱们有啥关系!”顾萍眼睛一瞪,理直气壮,“咱们也是被她连累的!你娟子舅妈肯定能理解!”
母子俩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又摸回了那条熟悉的巷子。远远就闻到“娟姨卤味”飘来的浓郁香气,店里坐满了客人,生意一如既往地好。这红火的场面更是刺痛了顾萍的眼睛。
“杀千刀的,这得赚多少钱啊。”
她深吸一口气,挤出两滴眼泪,拉着李炮就冲到了卤味店门口,也不顾还有客人在,直接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就嚎开了:
“娟子啊!我的好嫂子啊!你可要救救我们娘俩啊!我们活不下去了啊!”
这一嗓子,把店里吃饭的客人和赵娟都吓了一跳。
赵娟正在给客人切肉,看到是他们,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她放下刀,擦了擦手,走出来,看着在地上撒泼的顾萍和旁边耷拉着脑袋的李炮,眉头紧锁:“萍子,你们这是干啥?快起来,别影响我做生意。”
顾萍见她没直接赶人,以为有戏,哭嚎得更起劲了:“娟子!我们没地方去了!钱也没了,丽丽也进去了!咱们好歹是亲戚,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就行行好,让我们在你这帮帮忙,给口饭吃就行!”
李炮也在一旁小声嘟囔:“舅妈……我们知道错了……”
赵娟看着这对母子,想到他们之前为了钱抛弃宋桂芬,想到李丽指使人给自己店里下药差点毁了自己辛辛苦苦撑起来的生意,想到他们如今还有脸来要求“亲戚帮忙”,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噌”地就冲上了头顶!
她赵娟是脾气好,是顾大局,但不是傻子!更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顾萍!”赵娟猛地提高了嗓门,声音又脆又亮,带着前所未有的严厉,把顾萍的哭嚎都吓停了。
“你还有脸跟我提亲戚?啊?!”赵娟指着顾萍的鼻子,气得浑身发抖,“当初你们为了那一万块卖孩子、撤诉,把姜主任害得革职的时候,想过是亲戚吗?”
“你们为了自己享福,把桂芬一个人扔在公社不管死活的时候,想过是亲戚吗?”
“你那个好闺女李丽,黑心肝地指使人往我锅里下巴豆,想把我这店搞垮的时候,想过我是她婶子,是亲戚吗?!”
赵娟一连串的质问,像连珠炮一样砸向顾萍,砸得她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周围的客人也纷纷议论起来,对着顾萍母子指指点点,目光充满了鄙夷。
“现在你们走投无路了,钱造没了,想起我这个‘亲戚’了?想起我心软好欺负了?我告诉你们,没门儿!”赵娟胸口剧烈起伏,斩钉截铁地说,“我赵娟这儿,不养白眼狼!更不收留黑心肝的人!你们从哪儿来的,滚回哪儿去!别脏了我这地儿!”
这一通骂,酣畅淋漓,把赵娟心里积攒的所有委屈、愤怒和对这家人的鄙视全都发泄了出来。
顾萍被骂得狗血淋头,看着周围人厌恶的目光,再也装不下去了,恼羞成怒地爬起来,指着赵娟尖声道:“赵娟!你……你狠心!你见死不救!你会遭报应的!”
“报应?”赵娟冷笑一声,“我看遭报应的是你们家!赶紧滚!再不滚,我拿扫把撵你们了!”
说着,她真的转身就去拿靠在墙边的扫帚。
顾萍和李炮见她动了真格的,吓得连连后退,最后在李炮的拉扯下,灰溜溜地挤开人群,仓皇逃走了,连头都不敢回。
赵娟看着他们狼狈的背影,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心里憋了很久的那口恶气,终于出了。她转身对着店里的客人,勉强笑了笑:“对不住大家,见笑了,扰了大家吃饭的兴致。今天每桌送份卤豆干,算我给大家赔罪。”
客人们纷纷表示理解,毕竟那俩人实在是太不要脸了。
俩人一看这个情况,县城混不下去了,连讨饭都被人认出是“下毒那家的”,顾萍和李炮母子俩,最终还是像两条丧家之犬,偷偷摸摸地溜回了红星公社。
他们不敢走大路,专挑偏僻的小道,缩着脖子,恨不得把脸埋进土里,只盼着没人看见。
可红星公社才多大点儿地方?谁家多了只耗子第二天都能传遍,更何况是顾萍和李炮这两个“风云人物”回来了!
他们刚摸到自家那早已落满灰尘、院墙都塌了半边的老宅门口,还没来得及掏出那把生锈的钥匙,就听见一声极具穿透力的吆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黄昏:
“快来看啊!黑心肝的顾萍和她那孬种儿子回来啦!!”
这一嗓子,正是出自“消息灵通”、“嫉恶如仇”的袁满意之口!她早就安排自家小崽子在村口盯着呢!
霎时间,就像冷水滴进了热油锅,整个红星公社都炸开了!
“啥?他们还敢回来?!”
“呸!丢人现眼的东西!”
“抄家伙!不能让他们安生!”
早就憋着一肚子火的乡亲们,立刻行动起来!挎上早就准备好的、装着烂菜叶、臭鸡蛋、馊泔水的篮子,浩浩荡荡地就朝着顾萍家涌去!
顾萍和李炮刚推开那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还没看清屋里蜘蛛网结了多厚,就听见外面人声鼎沸,骂声震天!
“顾萍滚出来!不要脸的老虔婆!”
“李炮你个窝囊废!也不是啥好玩意儿!”
“一家子丧门星!还有脸回来?!”
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一阵乱响!
腐烂发黑的菜叶子、散发着恶臭的鸡蛋液、甚至还有不知道谁家泼来的涮锅水,如同暴雨般砸向他们家的破木门和塌了半边的土坯墙!黄的、绿的、黑的粘稠液体顺着门板往下淌,刺鼻的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砸!使劲砸!让他们还敢回来害人!”
“滚出红星公社!这儿不欢迎你们!”
“当初拿钱跑得快,现在像死狗一样爬回来了?我呸!”
袁满意冲在最前面,一边扔着手里的臭鸡蛋,一边跳着脚骂,战斗力爆表。其他乡亲们也群情激愤,新仇旧恨一起算,恨不得把这母子俩直接埋进烂菜叶里。
顾萍和李炮吓得魂飞魄散,死死顶住那摇摇欲坠的破门,连大气都不敢出。听着外面震耳欲聋的骂声和砸门声,闻着那无孔不入的恶臭,母子俩面如土色,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们本以为回到老家至少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却没想到,等待他们的是比县城更加猛烈、更加直白的羞辱和驱逐。
“娘……咋办啊……”李炮带着哭腔,缩在门后,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
顾萍也是一脸绝望,她这辈子耍横撒泼惯了,却从没像现在这样,被千夫所指,真正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外面的“攻击”持续了将近半个钟头,直到天彻底黑透,乡亲们骂累了,手里的“弹药”也扔得差不多了,这才在袁满意的指挥下,骂骂咧咧地散去,临走前还放下狠话:
“警告你们!老老实实在屋里当缩头乌龟!敢出来晃悠,见一次打一次!”
人群散去,四周终于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满地的狼藉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顾萍和李炮瘫坐在冰冷的地上,背靠着污秽不堪的门板,望着家徒四壁、结满蛛网的破屋子,欲哭无泪。